干净利落的鸩杀了穆章阿,咸丰心情有些低落,默然半晌,他才轻声道:“穆章阿可有留下遗言?”
“回皇上,穆章阿没有留下遗言,至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肃顺连忙道,他说的是实情,鸩杀穆章阿时,对方已经无法言语,但表情很平静,也很坦然,没让太监代劳,自己动手喝下毒酒,然后闭目等死,一句话都没说。
咸丰关心的不是穆章阿的遗言,而是担心穆章阿临死前犯糊涂,听的对方至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他才彻底放下来心来,略微沉吟,他才道:“死无对证,朕也只能做到如此地步。”
肃顺伏下身道:“皇上,是否如实转告易知足?”
稍稍沉吟,咸丰才轻声道:“这案子悬了八年,也应该给他一个交代,跪安罢。”
待的肃顺躬身退下,之前被派往穆府侍候穆章阿的太监躬身进来,呈上一份折子道:“皇上,这是穆章阿的遗折。”
还有遗折?咸丰打开一看,歪歪斜斜的两行字——西洋诸国,所求无非通商,乃芥藓之患,元奇垄断对外商贸,窃据东南,乃心腹之患,若要破局,唯开放北方沿海港口,联手西洋,方能遏制元奇,其次,重点经略东北蒙古。
咸丰缓缓合上折子,临死之际,穆章阿倒是什么都敢说,开放北方沿海港口,就不怕引狼入室?西洋各国都是强盗本性!再说了,联手西洋各国能够遏制元奇?面对有可能发生的英法美西荷等国大举入侵,元奇也只是让拖延时间,丝毫无惧。
不过,经略东北蒙古,这倒是颇为中肯,毕竟这是满蒙的退路,让他无语的是,这也恰恰是易知足建言的,对于开发东北,易知足的态度似乎比朝廷更积极。
看吧,暂且先看看,易知足预料的英法大举入侵会不会发生,等的结果出来再说。
历经两朝的首席军机穆章阿突然被弹劾并迅速被赐死,对于大清官场来说,不亚于一场大地震,消息传开,朝野上下一片惊愕,拍手称快者有之,惶恐不安者有之,更多的则是观望,各种猜测层出不穷,不少人都猜测接下来可能会爆发一场大规模的清洗。
上海,镇海公府,长乐书屋。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易知足也是分外关注,穆章阿落得如此结局,着实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但他更想弄明白这背后的原因和朝廷接下来的动作,这个时候,在大清面临英法大举入侵的当口,他着实不愿意出现太大的变故。
“爵爷。”沉默了半晌的魏源开口道:“皇上应该很清楚大清目前正面临着巨大的外患,不会牵连其他穆党成员,更不会出现大规模的清洗,这一点从谕旨中就能看的出来。
在指责穆章阿的谕旨中,只说穆章阿保位贪荣,妨贤病国。小忠小信,揣摩逢迎,通篇只字未提及朋党、结党,也未有擅政弄权之语,更为重要的是,虽然赐死穆章阿,却没有抄家!”
赵文烈却道:“穆章阿是多年首辅,其罪名甚轻,惩处却重,偏偏又没抄家,着实是让人难以琢磨......。”
话未说完,林美莲在门口禀报道:“大掌柜,惠亲王来了。”
“解惑的人来了。”易知足一笑,随即吩咐道:“请他进来。”
魏源、赵文烈连忙起身道:“咱们回避一下。”
绵愉清楚易知足的习惯,进的房间,寒暄见礼落座之后,也不兜圈子,径直就道:“国城对处置穆章阿一事应该极为关注罢?”说着,他取出一份卷宗递了过去,“这是京师刚刚送来的。”
将卷宗细细看完,易知足登时就明白了这事的前因后果,脸色也随之阴沉下来,掏出烟嘴点了支烟默默的吸着,一声不吭,眼前又浮现出易允昌老俩口的音容笑貌,老俩口没享几年清福,就客死已乡,这是他最为内疚的一件事情。
虽然他早就料到京师镇海侯府失火是人为,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八年,但在看到这份卷宗的时候,他依然满腔怒火。
见他神情阴沉,绵愉有些忐忑的道:“这案子,顺天府和刑部一直都没放弃追查.......一听有线索,肃顺就直接参与审案.......,只是时间隔的长远了些,当事人也已经死了,死无对证......,皇上也只能如此处置......,国城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良久,易知足才开口道:“提我谢皇上,这事不能公开,我就不上谢恩折了。”
绵愉心里一喜,却依然谨慎的道:“国城没有其他要求?”
能有什么其他要求?易知足心里暗叹了一声,追查这个案子,是他叮嘱肃顺的,这案子既然是肃顺亲自参与的,他也没什么怀疑的。这案子死无对证,按照常理,压根就牵扯不到穆章阿,但咸丰依然雷厉风行的赐死穆章阿,他还能有什么要求?总不能让咸丰下旨诛了穆章阿满门。
见的易知足摇头,绵愉是彻底放下心来,话头一转,道:“听说吴淞炮台已翻修一新?虎门炮台也准备翻修?”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别藏着掖着,直说。”
绵愉讪笑着道:“真要英法大举入侵,天津大沽口炮台是不是也该翻修一下,增加些火炮,那叫什么水泥的,可真是好东西,比糯米糨可强多了。”
易知足道:“大沽口炮台,我没打算进一步完善。”
听的这话,绵愉不由一呆,连忙道:“别介啊,天津可是京师门户,英法若是大举入侵,天津必然是主要攻击目标.......。”
易知足道:“元奇跟朝廷关系不好,元奇凭什么去加固大沽口炮台?”
这是什么意思?绵愉呆愣楞的看着他,什么叫元奇与朝廷关系不好?双方这不是紧密配合出兵清缴驱赶太平军、捻军,出兵西藏,出兵西北,怎么一下子就突然翻脸了,是对穆章阿这事不满?
他可是真急了,几乎是用央求的语气道:“国城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我琢磨着,若是英法等国大举入侵,战场会有两个,一南一北,南方战场是南洋两省,北方战场就是天津、京师。”易知足不急不缓的道:“海军,双方实力相差太大,咱们远不是对手,所以,决定胜负的是陆军。
元奇新军、八旗新军,规模不小,英法不入侵则罢,若是入侵,规模必然不会小,需要一个地势开阔的大战场,天津京师一带最为理想。”
听到这里,绵愉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国城这是要请君入瓮?”
“咱们得唱出戏给西洋各国看看。”易知足颌首道:“当年英国舰队深入长江吃了大亏,必然不敢轻易涉险进入内河,天津,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如果,元奇与朝廷闹翻,他们会更加放心。”
绵愉神情凝重的道:“京师可不容有失。”
“这是自然。”易知足语气笃定的道:“若是让英法攻入京师,我易知足就是千古罪人!当然,若是皇上不放心,可以去热河避暑。”
这不是小事,绵愉哪敢擅自做主,连忙道:“这事,本王可做不了主,得皇上断决。”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我给朝廷三点保证,一,英法联军进不了京城,二,元奇新军不进京师,三,作战主力,以元奇新军为主,八旗新军协助。”
顿了顿,他接着道:“这一战,事关大清百年国运,元奇不惜一切代价,也希望朝廷以大局为重!”
绵愉点了点头,道:“我这就给京师发报。”
“不能用电报。”易知足连忙道:“电报不安全,现在火车方便,误不了事。”
电报不安全?绵愉一楞,“一旦爆发战争,电报岂不是丝毫不起作用?”
易知足道:“开战了,会更换密码,现在的密码用的时间太长,不能确保安全。”
广州府,香港,总督府。
驻华公使、港督包令站在阳台上眺望着港湾和对岸的尖沙咀和九龙一带,眼神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热切和羡慕,港湾里各式各样的船只往来穿梭不停,一派繁荣景象,但绝大多数船只悬挂的都是元奇的海魂旗,也大多停靠在对岸。
尖沙咀和九龙一带在短短十余年间迅速的繁华起来,街道纵横,商号林立,人潮如涌,而香港岛这边却就冷清多了,虽然几任港督都千方百计的想让香港岛繁华起来,却都收效不大,原因很简单,无法吸引华人。
去年,他为了吸引更多的人来香港岛,出台政策,抛出中国商船可以在香港注册,入籍英国,悬挂英旗,受英国保护,并征得易知足的同意,但结果依然是差强人意。
前来香港岛注册的船只不是没有,但基本都是走私船,正经八百的商船很少见,即便是走私船前来注册的也不多,因为就算是悬挂英国国旗,进行走私时也得不到额外的保护,中国海关、广东水师、南洋海军在缉私之时,不管悬挂的是哪国旗帜,都是毫不留情。
“阁下。”一个侍从官走到他身后,递上一份电报,“首相大人密电。”
接过电报一看,包令登时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电报字数不多——大不列颠需要一个在远东开战的借口。
开战的借口?首相这是决意对清国发动战争?包令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如今的清国可不是十几年前的清国,虽然这些年清国内乱不休,但元奇新军和八旗新军已发展起来,至少有十多万丝毫不逊色他们大英帝国的海陆军。
不过,他转而就想到,如今清国正在四处用兵,而且,元奇的南洋海军规模在大英帝国海军面前根本就不只一提,如果只是要逼迫清国低头,开放更多通商口岸,修改海关税则的话,那绝对是没有问题。
他瞥了对面的尖沙咀和九龙一眼,最好是将对岸也能割占过来,如此,香港必然迎来一个飞速发展的黄金时期!
不过,他很快就皱起了眉头,上海吴淞炮台已经翻修一新,一色的全封闭、半封闭式的炮台,虎门炮台也开始在进行翻修,广州、上海两地的军工厂也在不断的扩大规模,扩招工人,元奇是不是已经预料到他们会挑起战争,而事先进行准备?
良久,他才开口道:“回电,元奇似乎正在进行战前准备.......。”
第二天,巴麦尊的回电就到了,“已经与法兰西、西班牙、荷兰达成协议,现在欠缺的,只是一个借口。”
看完回电,包令不由的眉飞色舞,英法联手能够在克里米亚打败号称欧洲霸主的俄国,难道还打不败清国?更何况还有西班牙和荷兰两国参战,很显然,这两国是冲着吕宋和爪哇来的,如今的吕宋、爪哇橡胶园遍地,一定要借这机会割占一批岛屿!
京师,火车南站。
绵愉走出专用车厢就钻进了早在站台上等候着的四轮马车,这辆马车是易知足半卖半送给他的,元奇除了给宫里进贡了两辆四轮马车之外,给谁也没送,但京师的王公大臣却没几个确银子的,纷纷争相购买,毕竟这四轮马车坐着舒适多了,也气派的多。
不过,京师的路况实在是太差了,大多都是土路砂土路,石板路都不多,速度一快,也难免有点颠簸,与上海的柏油路面压根就没有可比性,好在从京师到海淀圆明园的驿道还算宽阔平整,不算太颠簸。
绵愉是钦差,回京自然不能先回府,而是要先面圣,马车出了火车站就径直前往圆明园,易知足计划将战场摆在天津、京师一带,这实在是有点骇人听闻,咸丰在接到电报之后,就让他赶回京师觐见。
赶到圆明园大宫门外,绵愉一下车,就有太监迎上来麻利的一个千儿,“小的给惠亲王请安。”起身后才躬身笑道:“王爷可算是来了,皇上有旨,王爷随到随进,无须递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