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这道遗诏看似不合情理,但载铨、穆章阿等四人哪个不是人尖,转念都回过味来,四阿哥、六阿哥本就不相伯仲,两人对元奇的态度截然不同,而元奇对朝廷而言,又是至关重要,元奇大掌柜易知足是否进京,直接关系到朝廷对元奇的态度,当然也就直接决定了大清储君人选。
六阿哥奕訢与易知足颇为亲近,素来也是极力支持元奇,若是易知足进京入值军机,立奕訢为储君,不仅可以令易知足安心,亦可令君臣合璧,相得益彰,齐心协力开创一个中兴盛世。
易知足若是不进京,往轻了说是与朝廷离心离德,往重了说,就是有不臣之心,那自然就该立素来反对元奇的四阿哥奕詝。
四人心里都是颇为的感慨,谁也没想到,易知足的态度居然能够直接左右大清的储位,只怕易知足本人也是万万想不到的,从这点来看,道光对元奇的重视也是到了极点。
道光半躺在炕上,仿佛是不放心似的直愣愣的看着穆章阿在三道谕旨上用印,待的穆章阿一一呈上来验看之后,他费劲的将三道谕旨分递给三人穆章阿、载铨、潘世恩三人,穆章阿瞟了一眼,他手中的这道谕旨是着六阿哥奕訢继承大统的,想来,潘世恩手中的才是四阿哥奕詝继承大统的,而载铨应该是拿的那道最为完整的谕旨,看来,道光还果真是清醒的很。
做完这一切,道光似乎轻松不少,缓缓的合上眼,穆章阿四人大气也不敢出,静静的跪在炕前等着,四人心里都清楚,道光没叫跪安,显然是还有事情交代。
果然,略微休息了一阵,道光睁开眼缓声道:“宣奕詝、奕訢觐见。”
待的奕詝奕訢快步进来跪下,道光才缓声道:“元奇财雄势大,然股东遍及东南,名下职员工人数十万,这些年频频赈灾没少邀买人心,新征之南洋,朝廷亦鞭长莫及,这些年年景不好,灾害连连,国库空虚,地方不靖,江南尤其不宜动兵。
对于元奇,要善加安抚,多加笼络,除非其公然作乱为患,否则不宜铲除,朝廷亦须继续推行兵制革新,训练新军,以防不测。”
道光这道谕旨是特意针对易知足不进京,四阿哥奕詝继承大统的,他担心奕詝继位,迫不及待的欲铲除元奇,之前召见两兄弟他将元奇的情况已分析的十分详细,却尤自不放心,当着一众重臣的面再次叮嘱,有这道谕旨,即便奕詝继位亦不至于在短期内动念铲除元奇。
听的这话,奕詝心里窃喜不已,连忙率先叩首道:“儿臣等遵旨。”奕訢亦跟着磕头。
载铨、潘世恩、林则徐等原本还担心易知足不进京,奕詝继位就会针对易知足,逼反元奇,听的这道谕旨,一个个都暗松了口气,这个疏漏总算是补上了,看来道光考虑是十分周全,当下连忙磕头齐声道:“微臣等遵旨。”
停歇了一阵,道光再次开口道:“广西会党作乱,皆因灾害连连,民不聊生,湖广是大清粮仓,江浙是财赋重地,连年遭灾,须的安抚以显朝廷恩德,着蠲免六省灾区赋税一年。”
这是道光在位三十年下的处理的最后一件政务,他希望籍此稳定江南,争取江南的民心,伺候几日,他持续的高热不退,陷入昏迷,病情迅速恶化,道光三十年正月十八,道光终究没能等到广州的消息,带着无限的遗憾撒手西去。
距离孝和睿皇太后逮崩不过月余,道光驾崩,遵照道光遗诏,圆明园内外严密封锁消息,秘不发丧,一直等到二月初一,广州将军奕湘、广东巡抚叶名琛联名的折子抵达京师,才正式对外公告天下,皇四子奕詝继承大统,定年号为咸丰。
广州,磊园,长乐书屋。
易知足放下信,一声不吭的起身走到窗户边点燃了一支香烟,包世臣味觉诧异,拿那封信快速的扫了几眼,信是林则徐写来的,原原本本的记述了道光临终立储的情况以及道光的遗诏。
略微沉吟,包世臣才开口道:“大掌柜该不是后悔失去了出将入相的机会罢?”
易知足轻叹了一声,缓缓摇了摇头,他心里有些自责,觉的有些错怪了道光,如果林则徐所言不虚,道光还是诚心诚意的希望他进京入值军机,因为他多疑,白白错失了一次影响甚至是改变大清的机会,若是由支持元奇,支持洋务的鬼子六奕訢继承大统,或许比他现在走的这条路要轻松的多。
默然半晌,他才对外唤道:“美莲。”
林美莲连忙快步进来,道:“大掌柜有何吩咐?”
“去趟总号,吩咐孔建安。”易知足斟酌着道:“先帝龙驭上宾,着元奇所有大小分号,加挂白幡白灯笼,元奇名下各大小厂子,也照此办理。”
待的林美莲应声退下,易知足才道:“奕詝定年号咸丰,先生可知咸丰是何意思?”
包世臣缓声道:“咸,是普遍,丰,是富足,咸丰,是天下丰衣足食的意思。”
天下丰衣足食?咸丰帝这个愿望只怕是要落空了,易知足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依着窗边默默的抽烟,包世臣看了他一眼,缓声道:“且不说林相所言是否属实,只看最终是皇四子继承大统,就足见先帝对大掌柜对元奇的戒备之心。”
易知足赞同的点了点头,道光对元奇的戒备之心也不是才有的,早已有之,面对一个掌控着雄厚财力和兵力的商团,任是谁也会戒备,这完全是正常的反应,道光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
“既是皇四子继承大统,朝廷与元奇便不可能恢复到以前那样的关系。”包世臣斟酌着道:“当今不过二十,既是风华正茂,亦是血气方刚,行事不会如先帝那般瞻前顾后,思虑周全。
即便林相所言不虚,先帝确有遗诏,着善加安抚、多加笼络元奇,其最终的目的也不过是争取时间,让朝廷恢复元气,当今迟早会出手对付元奇。”
顿了顿,他接着道:“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年轻,众辅臣皆老,估计京师会有一番不小的动静,潘相本就垂垂老矣,必然会提请荣休,林相能否留在京师,亦未可知,眼下太平军似乎已是穷途末路,未必能吸引朝廷的注意力。
待的当今整合了班底,巩固了皇位,剿灭了太平军,就极有可能就会针对元奇,眼下这段时间,极为难得,大掌柜可的抓住机会。”
“先生言之有理。”易知足颌首道:“这段时间确实是难得,咱们是的好好部署一番,不过,太平军眼下虽是陷入困境,但朝廷大军想要剿灭,却也不是易事。”
见他对太平军依然信心十足,包世臣不由的一笑,“大掌柜该不会是在暗中资助太平军罢?”
“我倒是想资助来着。”易知足道:“不过,眼下广东水陆两路关卡林立,稽查的厉害,就是想资助,也资助不了。”
包世臣看了他一眼,幽幽的道:“广西与安南交界。”
“由安南进广西,道路难行,况且,朝廷既已疑心,必然也会有所防范。”易知足说着一笑,“与其说我是对太平军有信心,不如说我对绿营没信心,先生尽管放心,太平军不能被剿灭在紫荆山区,预计再有月余,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转移进紫荆山区的太平军依仗有利地势与紧追不放的清军连番激战,接任广西提督的向荣在四省绿营的积极配合下攻势连连,越打越顺手,也逐步熟悉摸透杨秀清的作战风格,在新圩一带连连获胜,打的太平军节节败退。
眼见的向荣连战连捷,大有将太平军剿灭一尽的架势,清军将领中被塞尚阿强行压下的互相倾轧势头住抬头,随同塞尚阿前来广西的镶白旗蒙古都统巴清德不想向荣竞全功,开始一味的掣肘。
洪秀全、杨秀清抓住机会率领队伍再次进行转移,转移到平南县思旺,向荣率部在后苦苦追赶,追至官村,虽然天色尚早,但向荣见阴云聚合,恐有大雨,当即下令扎营,谁知大雨说下就下,一应辎重尽皆淋湿,尤其的火药。
杨秀清也清楚,肉搏战是清军弱项,眼见如此良机,哪肯错过,候雨势稍停就率部发起反冲锋,一场惨烈肉搏战,歼敌四千余,几乎尽歼向荣所部,向荣在一众亲兵拼死抢救下,只带着数百人逃脱,所有辎重军械尽为太平军缴获。
官村一战,乃是太平军起事以来最为辉煌的一战,意义也非同小可,经此一役,太平军冲出了贫瘠的紫荆山区,粉碎了清军围困堵击,断绝接济,就地全歼的战略,而且声势大振,前来投奔的武装力量和入会的百姓与日俱增,不过短短大半个月,教众就增至八万,太平军兵力达到三万,而且拥有了大量火器——来自官村一战的缴获。
太平军实力大增,洪秀全、杨秀清也是信心倍增,野心膨胀,不在满足于在乡下,而是瞄上了永安州城。
永安群山环保,易守难攻,而且守军不多,最为重要的是,罗大纲以前打过永安,熟悉永安的地形以及守军情况,而且在永安还有一些旧部。
清军此时却是陷入了内乱,官村一役,向荣几乎全军覆灭,自身也差点阵亡,一肚子怨气都撒到近在咫尺却见死不救的乌兰泰部身上,心灰意冷之下,他开始消极避战,转而报复巴清德、乌兰泰,大批幕僚、武将卷入这场内乱,坐看太平军迅速壮大。
太平军分水陆两路北上,罗大纲与旧部取得联系,里应外合,击溃守军阿尔精阿,轻松占领永安屏障水窦,势迫永安。随即,韦昌辉率太平军主力很快赶到,支援罗大纲强攻永安。
永安守军不足千人,面对上万太平军围攻,连一天都没坚守下来就被破城,三月初八,太平军攻占永安,知州吴江、副将阿尔精阿投水自杀。
三月十五,洪秀全在永安下诏——封杨秀清为东王、萧朝贵为西王,列一等,冯云山为南王、韦昌辉为北王,列二等,石达开为翼王,列三等,西王以下皆受东王节制。凡事有功将士都一一得到晋封大小不等的官职。
同时,正式颁行天历,废清朝纪年,颁布“太平礼制“,规定了一整套严格的尊卑等级和烦琐的礼仪制度。
塞尚阿此时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极力协调一众前线将领,督促二万余清军追至永安,将永安城团团围住,不过,围是围了,但一众将领却依旧是出工不出力,一个个消极怠战,围而不攻。
消息传到广州,易知足轻轻念叨了一句,“永安建制。”包世臣没听清楚,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一脸不屑的道:“永安不过区区一个州城,而且如今还被朝廷大军团团围困,居然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分封诸王,真要打了天下,得封多少王?”
说着,他抖了抖手中的情报,道:“还颁布‘太平礼制’,规定尊卑等级和礼仪制度,这是迫不及待的过一过皇帝的瘾。”
易知足笑了笑,还真是被包世臣说中了,太平天国封王确实是封滥了,前前后后据说封了七八千个王,不过,那都是后期,前期中期,太平天国的王还是不多的,至于说洪秀全迫不及待的想过皇帝的瘾,倒也不算冤枉。
不过是打下一个小小的州城,而且还是处于大军包围之中,随时都有被剿灭的危险,封王也就罢了,还可说是为了提振军心,颁布‘太平礼制’算怎么回事?
略微沉吟,他才道:“永安是太平军打下的第一座城池,总算是有进步,分封诸王、颁行天历,废除纪年,颁布礼制......这算是正式建立政权,如此一来,朝廷就不得不全力围剿,这对咱们来说,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