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硫走了后,基本上人际交往的事情就全部都托付给了白璧。
他本不擅交际,但是随着时日的发展,逐渐意识到了我们二人再不与其他人进行交流就是两座孤岛,那边也多少还是有人在递帖子进来,于是他便接了,因为我到底还是被魏国太子所厌恶着的,所以便也不敢多带我出去。
我乐得清闲,全是一个人在宾馆里玩耍。随着他一个人处理那些琐碎杂事,他也到了年纪,再这样安静到底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日是魏国一位公孙之子的宴会,据说是他新得了一个孩子,所以就宴饮众人,说要到晚方归,我便只要他替我也带了份礼,自己便不去了。
却不防他比预料的要早许久回来。
无人通报,也没有人阻止。
他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的,居然到了我房里。
今日我没出去,于是照往常一样,陈飞扬对我的一日四五回查房一样的望闻问切,随时调配调配汤药灌我。我甚至还得到了他的表扬,今天真是乖乖的,居然没有出去乱跑。
然而陈飞扬刚走,睡莲去送他,因为想着她马上就回来,她忘记关上的房门我们也懒的起身关一关。
因此他进来时,凛和茹淑也在一旁看书做针线,怕是因为他脚步近似无声,所以倒无人发觉。
而我正躺在榻上看书,却不想他终究玉山自倾,跪坐在我的面前,倒吓了我一跳。
我抬头看去,见他两颊晕红,眼睛又湿又亮,倒像是饮了酒,不知怎么的,竟是跪倒在我榻前。
便轻生唤他,“阿兄?”
后面的话语卡在唇齿间,他膝行着向我这边挪了几挪,将头放在我膝上,惊的我险些咬了舌头。
却又听见他含糊不清的还我,“母后。”
指尖一震,薄薄的书册页重若千钧,又听见他含糊不清的继续说了些什么,腿面已经感受到几滴湿热,是他的泪水。
芃迩上来试探性的想要移动他,他却反而一手抱住我的双膝,一手死死地扣住榻边,只是悲愤的唤我,“母后。”
此情此景,竟是让我忍不住回了他一个“嗯。”
众人哗然,到底他从未如此失态,而且到底男女有别,他这样抱住我的双膝,在谁看来都很是奇怪。
一时间便只得又使了力来掰开他,却是越用力他越抱得紧。
他哭的那般厉害,我的膝上都能感受到湿漉漉的热气。
我心里酸楚,便阻止了芃迩与茹淑的动作,道,“就让他这样睡着吧。”
芃迩满脸通红,“这……”
我摇摇头,“你没听见他叫我什么么?他只是想在母亲榻旁哭上一场的孩子。”
见我这样说,她们也不好继续阻止,我又听见白璧含糊的说了些什么,虽然听的不甚清晰,但大抵也知道这孩子在旁处受了委屈。
将手指插入他的发里,许是因为酒后发热,他的发里全是潮意,便摘了他的发巾,卸了他的发冠,将一把黑缎似得长发在腿上铺开,叫凛取了梳子来,自己慢慢的替他将发理顺,又稍稍的在他发顶上按捏了几下。
他终于放松了身子,只是伏在我腿上大哭。
我与他兄妹相称这么些年,竟是第一次见他哭成这个样子,不由得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问他,“你怎么了?”语气不由自主的低了下去,“你怎么了?你不开心么?”
他不回答我,只是口里不停的唤,“母后,母后……”
我忍不住道,“哎……我……我在呢……”
甫一开口,才发现竟是自己也哭了起来。
他说,“母亲……”
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难不成还能应他一声?
我不能。
所以不得不假咳一声轻轻嗓子,双手抱住他的头,调整了坐姿,温言哄他上了榻躺着,自己将他及腰长发束在一旁,转而伏在榻边握住他的手和他小声说话。
他醉后口齿不清,我听来听去只觉得一个母后被他唤的最多,也最让我难过。
待得他说了些谁都听不懂的醉话后终于在一旁沉沉睡去,这才压低了嗓音问那几人,“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那几人言语吱唔,我有点动怒,便叫他们随着我到了外间,只道因为他酒后发热怕是要出汗,而我房间向阴适合他躺着,便没叫人将白璧调整位置。
出了我那阴凉处,外界的热度就让人有点受不了了,我本来心里就难受,更因为在扑面而来的热意中有点晕眩,心里便多了几分狠意,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一群侍人我并不十分叫的出名字,单捡了熟悉的芃迩问道,“到底怎么了,你说。”
芃迩思虑许久,还是回答我,“今日殿下见到了陈国公子,话里话外提到了殿下的母亲,殿下当下不好发作,现在……”
“陈国公子好端端的提他母亲做什么?你还不好好从实招来!若有什么瞒报的,现在可没有人保得住你!”天气实在太热了,我也懒得循循善诱,只剩下暴躁。
少有人见到我这样暴躁,芃迩也是如此,他们不愿意我生气,怕引得我又犯哮喘,便只得老老实实的在那里说,“陈国公子的姑母是当年的代国华阳夫人,华阳夫人当年虽有一子却仍然被代王休弃,命她带了儿子返陈……”
“好了。”我叹了口气,“你不用说了。”
华阳夫人被代王休弃后返陈,在代国被破之后,被其子以父失国亡,代后以身殉国,而母亲为何不效之之词质问,最后迫得华阳夫人自缢殉国。
当年甚至造成六国舆论,迫使最后夏国将她的尸身与代王合葬。使得她在某种意义上享有了皇后之仪。
她的儿子被人以孝子称,就算代国亡国也依旧有人按照他母亲的称号愿意称他为一声华阳公子。
也有人像我一样的感觉那个孩子从小就被毁了。
有人说,既已丧父,何必迫母同殉?
陈国素来以华阳夫人和华阳公子二人为荣,自称不废礼仪。
而原本的代国皇后则被我父亲执意单独安葬在夏国皇室墓地中。她的儿子被我父亲视为亲子。
想来大概是又讲到自己母亲与白璧母亲之间的强烈对比了吧。
我冷笑着,问他们,“还有谁?”
“还有唐国七王,魏国九公子,十公子,十四公子,十五公子,还有……”
我听的有些不耐烦,挥挥手道,“那你把他们原样给我请过来,务必。我有话要和他们说。”
“以什么理由呢?”他问我。
我看着天气,咬着牙道,“就说,白璧生辰快到了,我们要筹划着给他祝寿。”
停了一会,我又接着道,“是了,既是祝寿,那么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我冷笑着将自己的十个指头都在手心中掰响。
我想知道,一个连封号都是逼死了他亲身母亲而得来的孽障,到底长成了一副什么样子。
他丧父丧母,他怎么就没有亲身去殉自己父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