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瑾前脚刚走,三名美婢便手捧着大红色漆盘垂头步入房内,且挨个与众人奉上香茗。
田乃禾顺手拿起了一只乌木茶杯,一边品着热茶,一边抬头仰望着高悬于天际宛若银盘的明月,由衷感叹道:“能见到如此的月色,如此的景致,即便是见不到凤儿小姐本人,也应该算是不虚此行了。”
邓禹探过头来,挤眉弄眼地打趣道:“大哥虽能‘不虚此行’,小弟却怕祭遵和臧宫那两个家伙会因为收不回押在大哥身上的赌注而伤心得哭起来呢!”
或许是太过的词情并茂,就连那几名奉茶的婢女都忍不住以手掩口,“咯咯”娇笑了起来,田乃禾也差一点将口中的茶水笑喷了出来。
咳嗽两声清了清喉咙,田乃禾刚想回敬邓禹几句,可身边过于清静的环境令他觉得像是少了点儿什么,待等四下一看,发觉最能闹腾的祭遵和臧宫居然没在房中,想来是在正门处分手后就没有再回来。
辛甲看出了田乃禾有些担心二人,等婢女们全都退出房间,赶忙说道:“田爷放心,那两个小子对这里比……比他们的床还熟悉呢!”
看起来辛甲今日的心情不坏,竟也少见的说起了笑话,众人自然也都极为捧场地大笑了起来。
“我算是知道辛大哥为何会约束那两个小子外出了。”田乃禾边笑边说道。
岂料话音刚落,房门竟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紧跟着便看到祭遵和臧宫手捧着酒坛跳了进来。
刚在背后说了人家“坏话”的田乃禾下意识地脱口说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田爷在说什么?”将几案上的茶杯通通推到了一旁,臧宫一面放下手中的酒坛,一面扭头向田乃禾问道,“谁是曹……曹操呀?”
后悔不迭的田乃禾只得再次发挥自己编辑出身的特长,乱说一气道:“曹操是我家乡……跑得最快的人。有什么大事小情都委托他去……就像是我刚想要喝酒,你和祭遵就将酒坛拿来了……是称赞你们会办事的意思,你明白了吧!”
也不知是否真的听懂,臧宫大是兴奋地问道:“田爷是说今日想痛饮几觞,喝个痛快么?”
田乃禾挠头苦想了半天也不记得自己有说过类似于“痛饮几觞”和“喝个痛快”这样的词语,但看着臧宫那期盼的眼神,同时自己也确实是不知该如何解释了,只好违心应承道:“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闻听此言,臧宫竟高兴得跳了起来。不仅如此,还一推祭遵的肩膀,自鸣得意地说道:“我就说大伙儿难得一起出来玩,田爷肯定要与咱们不醉不归。可你偏说有辛大哥在场……嘿嘿……怎么样,还是我说对了吧!”
得知田乃禾亦有“豪饮”之意,同样心喜难耐的祭遵也忙凑上前来,大献殷勤道:“田爷稍坐,小人知道老窦藏好酒得地方,这就和小宫去多拿几坛回来。”说完便又丢下众人,与臧宫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二人突又折返回来,且一把拉起了坐在地上的邓禹,齐声道:“小禹公子和我们一起去,也好多拿几坛。”随即,竟不由分说强行将人给带走了。
呆呆地瞅着大敞着的房门和恰巧被夜风吹进来的几片枯叶,田乃禾茫然无助地对辛甲和朱祐说道:“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颇为同情地看了田乃禾一眼,辛、朱二人同时答道:“我们知道。”
再次关好了房门,找寻不到酒具的辛甲只得用一只未曾用过的茶杯代替,并在满满斟了坛中美酒之后,双手奉到了田乃禾的面前,郑重说道:“事已至此,田爷千万不要责怪那两个小子胡闹,小人先替他俩敬酒赔罪了。”
接酒在手一饮而尽,田乃禾一手举杯,一手托住了辛甲的手臂,语带双关地说道:“辛大哥如此客气,难道这会儿还将乃禾视作外人么?”
由于赢氏姐妹的缘故,辛甲对田乃禾早已是感激万分了。但两人间主仆的身份毕竟相差悬殊,还是不禁使他说出了刚才那番客套话。此际再经田乃禾点醒,顿觉汗颜道:“田爷教训的是,辛甲再也不会心存这样的想法了。”
辛甲刚刚坐下,一向寡言少语的朱祐也手托着一杯酒走了过来,且语气诚恳地对田乃禾说道:“田爷做事磊落、待人亲和,不仅是辛大哥,小人的心中也着实敬服许久了……”说话间,竟是单膝跪地,肃容起誓道,“请田爷满饮此酒,从今往后,朱祐愿追随左右,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眼见朱祐语出志诚,田乃禾自是万难推辞,遂也尽干杯中美酒,还翻转过杯身以示滴酒不存之意。
如此干脆地一连饮了两杯酒,辛甲和朱祐也被田乃禾的这份豪气所感染,纷纷再次抱起了酒坛。
虽感觉这酒入口香甜,没有多大的酒劲儿,但见到这么快就又要再喝,还是吓得田乃禾赶紧伸手拦下了二人,认怂求饶道:“两位大哥手下留情,若是像这样喝下去,等凤儿小姐弹琴之时……小弟只怕早已不醒人事了。”
辛甲、朱祐也不好过于勉强,弟兄三人就这么边说边聊地小酌了起来。
也就是半盏茶的工夫,房门再一次被人猛地打开,肩扛酒坛的邓禹气喘吁吁跑了进来,急声说道:“大哥……有个朋友……向……向你……引……引荐……引荐……”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可把田乃禾三人听了个稀里糊涂,朱祐起身将一杯未曾动过的清茶递到了邓禹面前,让其缓缓气再说。
“咕嘟”“咕嘟”将整杯的茶水全部吞了下去,总算是喘匀了这口气的邓禹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水迹,又匆忙说道:“小弟前去拿酒,不想在半路却遇见了一个熟人……”
正说着,祭遵和臧宫也一前一后拎着酒坛、酒具走了进来,而门外却有一人朗声笑道:“我倒要看看,邓禹口中必须一见之人到底是谁?”
不知发生了何事的田乃禾急忙循声望去,恰好看到一位锦衣华服的男子正大步迎面走来。
四目相视之下,田乃禾与来人俱是一愣,竟异口同声道:“怎么是你?”
借助房间内的灯光,其他人也已看清了来人的长相,与田乃禾极其相似的容貌一下子惊呆了所有人,就连与双方都甚是熟识的邓禹都不禁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我说当初见到大哥时怎么总觉得非常面熟呢!”
短暂的讶异过后,田乃禾已笑着走上前去,与来人见礼道:“天下竟有如此巧事,竟能有幸再次见到刘縯刘大哥!”
刘縯亦笑容满面地说道:“自从白日里听了那‘国之根本在于稻谷’的对策之后,在下就希望能有机会再与田兄弟促膝长谈。谁知一日未过竟又相见,莫非真是这份诚意感动了上苍不成!”
当刘縯“稻谷”二字出口之时,邓禹、辛甲等人均已明白二人是如何相识的了。
略一寒暄,邓禹又将刘縯引荐给了辛甲四人。得知面前之人竟是刘氏皇族后裔,四人又不免纷纷上前施礼,而刘縯也是一一还礼不迭。
一番忙乱已毕,众人在祭遵和臧宫的张罗下重又各自坐好,正式开始推杯换盏、把酒言欢起来。
席间,邓禹一脸神秘地对身旁的田乃禾说道:“大哥可知道小弟是如何认得刘縯公子的么?”
田乃禾茫然摇了摇头。
另一边的刘縯刚与臧宫对饮了一觞,偶然听到邓禹提起此事,转回身来说道:“田兄弟可识得邓晨么?”
这个名字田乃禾当然不会忘记,点头答道:“莫非刘兄也认得邓大哥?”
邓禹抢言说道:“何止是认识,刘公子的二妹便是邓大哥的夫人!”
经历过与马武的那场激战,在坐之人哪有不识得邓晨的。此刻听邓禹如此一说,纷纷起身再次见礼,慌得刘縯急忙拉住了田乃禾的手臂,挥手示意众人坐下。
亲自到了三觞酒,刘縯端起了其中一觞,礼敬众人道:“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这些个俗礼,大家既然都是邓晨的朋友,那就更应如亲人一般。在下连饮三觞,此后咱们便以兄弟相称如何?”
也不等众人说话,刘縯顷刻间便将三觞酒尽数喝了下去,而热烈的叫好之声也随之响了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刘縯的个人魅力也逐渐显现出来。
纵论古今,他能够引经据典;激扬文采,他能够出口成章;抨击朝政,他能够直指要害;排兵布阵,他能够娓娓道来……
在田乃禾看来,刘縯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两千年前的职业政客,因为他的一言一行无不显露出作为一个领导者所应具备的特质。
突然,一种难言的兴奋之情使田乃禾的心头一阵狂跳,莫非身旁这位充满了豪侠之气的刘縯就是自己所要寻找的那个将要重新书写汉家历史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