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天边霞光乍现,畄肃城便浸浴在这绯色烟霞中,城外方圆万顷的魔障墨色浓重,八方小阵更如同一把天锁牢牢扣住魔障中的万物,魔障上方更是出奇的黑烟滚滚、如浪滔天,最终轻易消散在一片绯色霞光中,透漏着无限死气。
魔障中,墨挚眯着眼晃晃头,不忘挥刀杀了背后那只想要偷袭的魔兽。
此刻他才意识到这箫也是个幻器,以声控人,摄人心魄的本事丝毫不亚于赤焰!
大蓦皇城。
风飒飒,雪纷纷。
清晨的小雪已被践踏成泥,寒风呼啸而过,徒留冷街边一颗枯树摇动,欲断不断。
磬儿就一直倚在街边破柱子上眼珠直直盯着老树,身上松松垮垮地裹着袍子,任凭冷风肆意灌进。
一个小斯模样的人驾着灵驹恰从磬儿身前踏过,溅起一串泥水,尽数落在她的旧灰袍子上。磬儿目光呆滞,死鱼眼包着的眼皮动都不动一下,倒是灵驹走了之后,她转了转眼珠,看向小斯离开的方向,语调平平地自言自语,“他,说什么?”
冷风又是一吹,身边的石头蛋子抿抿干裂的唇,盘着腿倾向磬儿,边给她拍着被踩脏的袍子,边回答,“什么魔兽的..”
磬儿目光如炬地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她明明听见是什么太子殿下的啊。
——太子?父皇,何时立的太子呢?
她疑惑。
西山畄肃城。
“将军切不可意气用事!魔兽消灭在即,怎么能停了阵法?”
“大哥!你冷静一些!这是太子殿下自己开的魔阵,他定然是有办法的!”
“有办法?要是四弟你拼杀六个时辰还能从魔阵里脱身?你明知魔阵残忍凶猛,还故意要挚儿开启,倘若阵法结束,墨挚成了一把白骨,你我都要为他陪葬!”断城将军不愿同兄弟们兵戈相向,可怎么没一人懂他的顾虑?一个力竭的十八少年郎怎么能在险象环生的魔阵中存活?
“将军前往,无疑是自寻死路,倒不如不去。太子殿下洪福齐天、气运无量,自能化险为夷、全胜而归。”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带丝毫感情,众将回头一看竟然是墨挚的侍从——良颜。
他不是去兽坑了么?
难道幼兽和兽王已经抓到手了?
难怪殿下这么有恃无恐,原来早已做了完全之策啊。
喝了青瓶宝血,墨挚清清楚楚感受到如天地精华般的灵力正如狂风卷落叶般一丝一丝修复自己的身体,片刻间就充满了力量。
墨挚扬起头来,静静感受周遭的气息,每一个气流的变化,每一处灵力的损耗补给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他八年来第一次直饮宝血,和他所期许的效果一样强悍!
下面,是轮到他血刃万千的时候了!该死的吹箫人坏了他的好计策,墨挚倒是要看看他的箫声能不能穿透坚如陨石的魔障!
墨挚飞身挥手便将赤焰珠弹向魔障中心,即是魔阵的针眼。赤焰一堵阵眼,四面八方瞬间就传来昏天黑的哭喊嘶吼声,幽咽凄诉,嘈杂乱神,哭声的发出者尽是赤焰里的幼兽!魔阵吸食了幼兽的精神灵气,便从顶部蜿蜒出许多纹路来,如树枝疯狂生长的藤蔓一个个攀上黑障,巧如灵蛇。魔兽们更是疯狂地撞击屏障,妄想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破了这魔阵。
这怎么可能?
且不说外围的玄者不遗余力地加固屏障,单是那猩红如血的触手他们都挣不开,只得狂暴地挥舞四肢,却也躲不开被魔障吸**气的宿命。
而黑障内围的魔兽看见此情此景,听到自己幼孩的悲鸣,怎么能不发疯?他们恨,恨自己被困在魔障,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化作齑粉却无能为力。
墨挚利用的便是这感天动地的骨肉亲情。
人兽相比,还是兽类的感情更真挚,更纯粹。
此刻,他不必保留什么,魔障已为他挡去了那些个碍眼的视线,这些眼放红光的高阶玄兽将成为代替青瓶宝血护养神器最好的养料!
他咬破指尖,轻吐一口浊气,眉间游上一抹红朱砂,散乱的长发,狠厉的眉眼,和那夜神竟有八分相像,余下的两分只是,夜神狠厉眉眼却透着妖媚,一袭血红罗衫冷艳地不可方物,散着如瀑银发,千万年天地间仅此一人。
可惜既已成神,便终有一日陨落。
墨挚自然不知道自己和夜神的相似,千万年前的老怪物们早就被时光碾压的丝毫不剩了。
刹那间,障内厉风呼啸、万兽哀鸣,飓风如刃、碾碎万灵;墨挚挑着眼角回眸凝望畄肃城,眨眼间他身形一闪,飞至上空,单手擒住往外冒血的赤焰,他要开启阵法——一个真真正正的万古魔阵。
忽然间,天地失色——高空中侵来泼墨黑云,如游龙过江的浪涛,汹涌而来,西山万里都刮起黑风,如刺如刃,狠狠撞击在畄肃城的结界上,结界就像个易碎的玻璃罩,无助的颤抖,沙哑嘶鸣。更有碎石轻颤,瓦砾飞溅,西山深红的土地要自我碎裂一般,城墙裂缝崩起,成了围绕畄肃的一圈红石。
更可怕的是魔障上的触手瞬间干枯,千万灵气汇聚到魔障中心的阵眼上,在黑风四起的茫茫戈壁上闪耀这夺目血光!
畄肃下陷!
刹那间,在畄肃城城墙的将士们御起一波更强的玄气,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陷入地下,畄肃城血红的土地在颤抖,整座城池竟然向下坠去,明明坚固如铁的西山土地怎么连一座小小畄肃城也载不动呢?
一群老将目瞪口呆,看着自己坠落,看着畄肃城外的红土渐渐高过自己的头顶。
有的人按耐不住了,撤了玄气,飞身就要闯出结界,可惜,外面情况更加危险,那人还未到结界跟前,就已被飓风化作尘埃,尸骨无存。
难道等死吗?
不!
“魔阵在飞!”断城将军的一句话醍醐灌顶,众人这才冷静下来。
原来不是畄肃往下陷,是魔阵在往上飞!
可魔阵中千万土地好似齐齐被人割开,一道千万丈深的壕沟猛然出现在畄肃城外,一眼望不到边的壮阔。
断城将军只看见黑风下,乱石穿空,狂风大作,黑压压的乌云吞并了西山千万河山,陡然消失不见,紧接着一条银线自天空坠落,断城将军眯着眼竭力望去,在一片黑云红石中,那道银光明亮得刺眼,极速坠落。
“挚儿!”
这,就是那场惊心动魄的畄肃之战。
畄肃城外的千万深渊成了这场人兽大战的最有力见证。
西山魔兽一日之间尽数被消灭,不少逃难的流民纷纷回返,像磬儿这样的小乞丐也要离开了。
京城王畿是不会容忍他们这样的贱民的。
“走?”她喃喃自语。
“走。”石头牵着他的小石头跟在老乞丐的身后,伴随着浩浩荡荡的流民远离了皇城。
这些人身份卑贱,为奴为婢都不配,他们不是被驱逐,而是自愿离开,他们流离在瀚荒的疾苦之地,没有安身之所。纵使有像大蓦太子殿下的周济,也不过杯水车薪,扬汤止沸。
他们更像是幽灵,游荡在那些贫瘠、苦寒的边角地区的将死之人,终身穿着破袄,拖着脏脚,满脸泥泞,身上必定带着或多或少的疾病,必定面黄肌瘦、骨瘦如柴,必定满目疮痍悲苦,看不到希望。
他们迷惘地等待,等待死神来临。
磬儿也不例外,甚至更甚。如今的磬儿没有一点儿公主的模样,她理应卑贱,理应瘦弱,理应遭人唾弃。只有这样身无缚鸡之力的她才得以苟活,才得以重生。
自从三年前几次惨无人道的虐待,她就总是神志不太清醒,夜里常常陷入梦魇,几日几日地不肯醒来,而国灭之后,她不曾做过一个梦,反而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她更像一只丧家之犬,且是人人喊打的那种。
当今时局不利,没了父皇的庇护,她真的什么都不是。
为什么不找昔日旧友帮助?
即使磬儿有能力去找,故人都自身难保,更别说救助磬儿了。
她一个废人难道还想复国吗?想要为父皇报酬吗?
且不说她有没有能力,痴傻的磬儿想都不曾想过要复国!
现实太残酷,已经把她打击地全剩一具臭皮囊了。
她这才意识到,她竟然痴傻,痴傻了一年,两年,三年,整整三年。
不过,她命运多舛,总留有一线生机。
她的命格掌握在天,如今却被人强行隐匿了。
安国磬公主爱宝如命是妇孺皆知的事情,当今的安国掌权人姜氏一族早早就下达了抓捕於陵磬音的通缉令,妄图收回公主带走的绝世宝物包括公主卷走的国库珍宝。
她,於陵磬音是爱宝如命,可也不曾偷盗国库珍宝啊?哼,就因为当年火烧珍宝阁的事情,所有宝物丢失难道都能推给一个不及十岁的娃娃吗?
姜氏歹毒,连个孩子也不放过!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公主早早就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改了命格、换了容貌,况且就算找到磬儿,也找不来那些遗失的宝贝。
不幸中的万幸:
只要活着,只要活着,便还有希望。
她傻,总有一日会清醒;
她残,总有一日会变强。
隐匿的命格是她的缺憾,亦是她的生机!
只可惜,现如今这么一个痴傻的磬儿真是教人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