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波明,黛眉轻。
绿云高绾,金簇小蜻蜓。
“倒是像画一样。”白子苏望着眼前的景象,把手肘搁在窗沿上。
正说着,似乎是城门处放行,他们的马车终于有了动静,往前缓缓行了一小段距离。
这样的挪动,使得那二人的面容渐渐清晰。张允让率先发现了什么,伸手便想将车帘拉下来,只是为时已晚,白子苏显然也认出了那对夫妇。
陆文濯和薛若兰。
只见她愣了一下,唇角的弧度隐没些许,却依旧保持着温和的微笑,静静旁观着这般美好的端阳小景。
他在香铺前买了艾虎,递到若兰手里。随后,她笑着和他说了什么,他便带着她走到香铺门口,从小贩手里买了一只凉水角黍。
似乎是怕角黍黏腻,沾到她的手,他顾自把角黍拿高了些许,一点点剥开,又问小贩要了块干净的箬叶托在下面,这才递到她手里。
“看的我都想吃凉水角黍了。”白子苏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用手指点了点脸颊。
她的语气里没有嫉妒,也没有哀伤,只是淡淡的,懒懒的,似乎是看到美好事物的正常反应。也似乎,这两个人,是碰巧看到的街边路人,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马车恢复行驶,眼前目若空山的秀逸郎君衣袂轻浮,宛若滴入幽潭的一抹青墨,消融在满街萦绕的香雾烟缕间。
车帘落下一半,白子苏看到了陆府的马车。
原来他们也是困于堵车,下去消磨时间的寻常夫妇。原来那个狗东西,还挺有烟火气的。
缓缓转过头,白子苏发现张允让在看她,水雾一样的目光,在这样燥热的恶月里,似乎带着道不清的复杂。
“允让以后,一定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如果不喜欢,就不要因为怜悯将她带回去。不然的话,过得多没意思。”迎上他的目光,白子苏煞有介事地对他说。
瞧着她这幅过来人的小模样,少年佯装老成,明明很有喜感,张允让却笑不出来,也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毕竟与她不同,并不能如她一般,装作轻松的看待这些事情。只要事实还摆在那里,他的心里就会笼上阴霾。像是她画地为牢的处境,像是他这辈子都很难娶到自己喜欢的人。
炎热的风,混合着艾香,透过车帘吹进来,整个车厢里都盈满了那个味道,连同他黯淡的心情一起沁入衣服的纹理。
“哎,等等,陆文濯今天不会也去参加书院的宴会吧?”白子苏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不然他怎么也会堵在这里?”
“应该不是,今日太极宫也设了宫宴,陆中丞的话,应该会去太极宫那边。”
张允让缓缓驱散心头的沉郁,略一思索,又道:“不过也是新奇,陆中丞往年并不参加这些宫宴,今年倒是屡次破例。将薛娘子带出来,也是头一次。我记得上次见到薛娘子,还是两年前他们二人大婚的时候。”
而且,方才似乎还看到了国公府的马车。难不成……
捏了捏手里的衣袖,张允让没再继续往下说。
“那就好那就好,他不去就好。”白子苏拍了拍胸脯,心有余悸的说:“这大好的端阳节,我可不想跟人打架。”
“还有你会打不赢的架吗?”张允让勉力笑了笑。
“当然没有!我不愿意和他打,只是不想随便浪费力气而已。”白子苏伸手叉腰:“别的不敢说,这种不用动脑子的死磕,必须杠杠的!”
“那今日的射粉团,就交给你了。”张允让笑着看向窗外,自景风门入,已经到地方了。
马车停下,白子苏跟在张允让身后跳下车,后面马车上的李为恩也跟了上来。
“射粉团是什么?”白子苏好奇地问。
“你以前没过过端阳节吗?”李为恩插嘴道,一脸的不可思议。
“没有。”白子苏摇摇头:“以前端阳节,玫娘会从膳房帮我拿几个角黍来。此外,也就是熏熏艾草。”
“原来陆府这么寒碜的?”李为恩摸着下巴啧了一声,无比同情的拍了拍白子苏的肩膀:“我劝你,赶紧弃暗投明,来我们誊王府吧。”
“得了吧。”白子苏打掉他的爪子:“你那后院,快挤爆了吧,哪还有我下脚的地儿。”
说罢,懒得跟他再贫嘴,跟在张允让身后,就进了大门。
“哎!你这可是**裸的冤枉!”李为恩追上去:“我后院里,可是一个姑娘都莫得!”
国子监学院大部分建在长安城外郭城的务本坊内,书院和画院是今年年初才经由魏王建议,挪进了皇城,位于尚书省西南隅。
虽然六院只挪进皇城两院,但这一举措,依旧算是小幅度的提升了国子监的地位,使它名义上,得以与六部平齐。也是因此,魏王备受儒士贤才的爱戴,朝中的声望亦是极高,是储君之位呼声最高的人选。
跨过厚重的青石门槛,白子苏顿时感觉周身一阵清凉。
门庭内,高大的竹林遮天蔽日,风吹动周围的竹叶,沙沙作响。竹林间,还有一处小泉眼,咕嘟咕嘟从太湖石上流淌而下,浸润着石头上巨大的四个大字。
“翰墨丹青。”白子苏缓缓念出声,不免好奇的指着石头问张允让:“所以这里既是书院,也是画院?”
“是也不是。”李为恩憋不住话,抢在张允让之前,便迫不及待地介绍道:“皇城寸土寸金嘛,所以我们两个院共享一个前院。从大门,前堂到回廊都是书画院的公共地盘儿。不过后中间就分开了,他是他,我是我,只是相邻罢了。”
竟然还有这样奇妙的安排,以前白子苏只是听说书院和画院相邻,却不知道邻到一个院子里去了。也难怪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能处到一起去。
“书画不分家,这样倒也方便。”
白子苏点点头,左看看右看看,在两个学正的带领下,绕过照壁往里行去。走过鹅子石铺成的小路,走上游廊,喧闹声便透过花墙传了过来。
“学正!”
下了游廊,白子苏还在好奇地四处张望,喧闹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这一声响亮的问候,把她吓得一哆嗦。
回过头,就见院中众人齐刷刷地颔首,正朝他们行礼。
这些人有的身着白底青带,有的则是和她一样,绛底赤带。看来应该是书画两院的人聚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