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濯凑到她跟前,勉强听到一声:“咘啾……”
呼出的气息也是滚烫的,蔓在脖颈上,比外面的暖风还要热些。
咘啾是什么?陆文濯伸手到她额间,捋了捋她水藻一样湿漉漉的头发,又把湿帕子往她脸颊上挪了挪。
凉凉的帕子像是激到了她,她又含混的哼了一声。
这下,陆文濯终于听清楚了,她说的是:“不走……不走……”
忽然就觉得,这句话也挺熟悉的,好像她以前也说过。
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比她得暑热还要久远,大概是她刚来的时候。依稀记得,也是这样热烈的夏日,也是在这间屋子里。
那时候,他牵着她,把她从画春堂带回来。一路上,她都很安静,也不哭也不闹。若不是手心里微微颤动,他可能会以为,她在画春堂,只是待了一小会,什么都没有发生。
把她领到屋子里,他叫人去传玫娘过来,然后便要离开,她便是那时候,抓住了他的手指。
转头看她,她又倏地把手松开,坐在桌子后面瞧他。
秋水阁原是陆老爷子给一个侍妾建造的,当时特地选了最偏僻的一块地方,然而再偏僻也瞒不过薛氏的眼睛。院子刚刚建好,院子里的人便不在了,一尸两命,新房就那样变成了空房。
再后来,院落渐渐废弃,里面的物件也都被换掉了。
仅有的桌子和凳子不匹配,桌子很高,凳子却很矮。白子苏坐在凳子上,便被高高的桌子遮住,只能露出半个脑袋,一双黑亮的眼睛一闪一闪。
“不走。”
她的声音细弱,吐字不清,加上桌子遮住了她的鼻子和嘴巴,陆文濯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大约也像方才一样,以为是窗外的小鸟在“咘啾咘啾”的叫。
再度转身,桌子后面的人就站了起来,又说了一句:“你……不走。”
陆文濯皱眉看她,她也学他皱眉:“你走,子苏走。”
什么走不走?
陆文濯没听明白她什么意思,也不想多待,抬步就出了房门。然而刚迈出去两步,他就明白了,因为白子苏也跟了上来。
“回去。”他转身呵斥她。
而她,真就停下了脚步。
可是他一回过身,她又偷偷跟上。再回头,她就躲到树后面,用指尖划拉着树干,装作不在乎他的样子,一下一下地数着上面的小虫子。
见她装的有模有样,也不看自己,陆文濯加快了脚步,迅速离了院子。
走出好一段距离,心想终于甩掉她了。
然而一个折转之后,他又看到了她。大概是知道他不高兴,她只敢远远跟着,藏在路边的鸢尾花丛里,小心翼翼地看他。见他看了过来,她就闷下头躲起来。
心下微恼,陆文濯径直朝她走去,想把她拎回去。可他一靠近她,她就跑开,怎么也抓不到。
没有办法,陆文濯只好折返,再度回到秋水阁。
果不其然,在屋里坐了一会,他就看到院门后面探出半个脑袋,黑亮的眼睛滴溜溜的转。
见他坐在屋里,她迟疑了一会,也磨磨蹭蹭地进了屋。漫不经心地从他身边走过,也不看他,那模样,似乎是她自己想回来才回来的。
“别再跟着我。”陆文濯冷冷道。
白子苏不说话。
不说话也好,就当是默认了。这次陆文濯有了经验,看着她进到屋里后,迅速起身走到外面,一把将房门给关上。
岂料门刚合死,里面跟着传出“咕咚”一声闷响。
外面的陆文濯,被那一声闷响扰得心烦,本来都准备一走了之了,却担心好不容易逮到的猎物撞坏了脑袋,只好又打开门。
然而,这小猎物显然是没有事,一看到他,就急的咿咿呀呀,干脆也不装若无其事了,直接跑到他前面张开手,示意他不能走。
“你再这样,我就把你送回画春堂。”陆文濯冷眼看她。
这下她不吱声了,她愣了一会儿,张开的手也慢慢放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风把她的肩膀吹的微微抖动,令她看上去像是一朵快要凋零的花枝,在风里缓缓枯损。
“老实待在这里,等下会有人过来。”陆文濯把手心递给她。
她还是没说话,也没有回应他,只是忽然抬起头来,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似乎还在担心,他会不会把自己送回画春堂。
这一抬头,陆文濯就看到她的脸颊,上面的红肿还有消,在阳光底下,刺眼的火红。也难怪她这般怕画春堂,大约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叹了口气,陆文濯瞥了一眼桌案,又回到屋里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摆放的煮鸡蛋,缓缓剥开。
“过来。”陆文濯叫她。
看了看他手里的鸡蛋,白子苏顺从的走到他面前,张嘴就要咬一口。岂料还没咬到鸡蛋,陆文濯的手一抬,将鸡蛋贴在了她的脸上,一点一点滚来滚去。
“疼吗?”他问。
白子苏点点头,又摇摇头。
陆文濯觉得,她这个反应,大概是听不太懂他说话,于是也不再跟她多说。
又拿着鸡蛋滚了好一会,他看到那些红肿消散了不少,这才摸了摸她的脸,站起身来。
正好玫娘也来了,他便把白子苏交给了玫娘。
这一回,走出房门,她没有再跟过来。只是踏出院子后,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回看了看。
院子里,只有玫娘走出来恭送他,那只眼睛一闪一闪的狐狸,连房门都没有出。
之前说什么都要跟着他,似乎十万分的忠心,又似乎离了他就不能活下去,结果到头来,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就放下了。放的彻彻底底,连一个眼神也不给他。
其实那时候,他就该知道的,野狐狸根本养不熟,看上去再热乎,也不妨碍她说断就断。绝情起来,再热乎的过往,都是白瞎。
“公子,药来了。”
玫娘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微微侧身,玫娘忽然又惊呼了一声:“娘子这是怎么回事?”
药碗倾斜,眼看着玫娘太过激动,大有松手之意,陆文濯赶紧接过她手里的汤药。
“好烫!”玫娘把手放在白子苏的额头上,脸色极为难看。嘴唇哆嗦了半晌,才继续道:“真的被郡主说中了吗,这可怎么办!不是说若是起了温症,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