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上的舞女大约还在极速跳跃着,周围前所未有的嘈杂。烈日就在头顶,白晃晃地光漫在她面上。
陆文濯还在愤恨地固住她的手,抵在她的后背上,强迫她往前倾,另只手则是不管不顾地捂着她的口鼻。
她睁大眼睛,就看到刺眼的烈日下,天地都在不受控制的旋转,而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起初还能挣扎几下,空白之后,连挣扎的本能反应都丧失了,就跪在那里任由着他发疯。浑身动弹不得,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
眼睛原本还能看到东西,再后来,眼前的色彩也缓缓褪去,看什么都是黑色的,漆黑像是无数只小虫子,从四面八方往中间聚集,拖着她的意识渐渐下沉。
她想,她已经在黄泉路上了。然而,就在意识彻底沉沦的前一刻,陆文濯像是终于疯够了,忽然松开了她。
好像领路的小鬼,回头瞧了她一眼,又将她踹回了人间。
一瞬间,白子苏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下意识就想要放声大哭。仅存的理智,又让她咬住了下唇,将唇齿间的声音咽了下去。
难怪刚出生的婴儿都会哇哇大哭,在阴间走一遭,又回到人世的感觉,就是这样本能的反应。
呆呆地缓了好一会,眼前才终于恢复正常的颜色,耳边也渐渐有了声音。只是这种死亡边缘的窒息感觉,她大概再也忘不掉了。
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有一滴落在手背上,凉凉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赶紧抬手把脸上的水汽抹掉。
陆文濯冷冷看着她,暴风骤雨般的恨意,依旧残存在他眼睛里。
而白子苏这种痛苦的反应,让他感到一丝解恨,又令他莫名的兴奋。他忍不住低下头,盯着她,像是在欣赏着一件股掌之上的玩物。
见有水珠从她面上滚落,他心里忽然有点不舒服,但他想,解恨大约就是这种感觉。轻轻一笑,他嘲弄的问:“现在知道哭了?”
“我没有。”白子苏颤声答道。
她的身子还在不受控制的发抖,脸色也是一种狼狈的惨白。陆文濯以为,她或许会忍受不住他企图杀了她之后的刺激,会崩溃到失声痛哭。
然而她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努力睁大眼睛。片刻,她慢慢放下手,竟是抬起头,努力笑了笑:“不过是方才蹭到脸上的果汁。”
见她眸色平静地望着自己,陆文濯微微有些惊讶,似乎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或许,她已经疯了。
白子苏强忍着战栗,她的脸色白的发青,牙齿也因为颤抖磕碰在一起。那样子,分明还是惊惧的,却还是倔强的朝他笑着。
“下次有什么要求,请你好好说。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这样怪吓人的。”
她才不会疯,她这条命还硬得很,要是搁在早几年,她或许还会小小的崩溃一下,如今她连崩溃都很少有了。
死都不怕的人,又怎么会害怕活着呢。
只有活下来,才能吃到甜甜的果子,也只有活下来,才能笑嘻嘻地上蹿下跳。
“何必这般虚情假意,整天做戏不累么。”陆文濯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你很恨我,不是吗?”
“还行吧。”白子苏垂下眼睛,语气平淡:“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活不到现在。五年前,大约就死掉了吧。既然如此,我恨你做什么呢。”
而且恨一个人很累的,她这样懒的人,才没有心思给自己找罪受。
死里逃生,她只想冷静地分析现在的局势。她一时半会,是逃不出他的视线了,既然还要在他手底下谋生存,她只能拼命地让自己平静。
毕竟哭和恨,都解决不了问题,也不能让她多活两天。她才不要在这个狗东西身上浪费感情。
她其实不太明白,方才到底说什么,会让他怒意暴涨。之前就算她对他又掐又拧,他都没有生气。吃光了他的荔枝,他也没有生气。她都以为,他的脾气也许正在慢慢变好。
怎么会又在突然之间,对她起了杀心。
似乎是和她以前待过的地方有关吗,他不准她提起以前的事情。会不会是因为,他在吐谷浑有着很不好的回忆。毕竟他的父兄,皆是战死于吐谷浑。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么。”陆文濯对她的平淡感到不满。
白子苏收回思绪,静默地望着他,好一会,才低低道:“我都说了,我的命是你救的。若是你想要,还你便是。”
“当真?”陆文濯轻笑。
当然不能当真!傻子才当真!
若是他想要她性命,根本不会考虑她愿不愿意,既然如此,还问她当不当真,有什么意义呢,她回答什么,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不是么。
“自然当真。”白子苏心下冷笑:“不过我也知道,你不会杀了我,至少眼下不会。”
“哦?”陆文濯微微垂眸。
“你说过,会忍我到弹琵琶的。”白子苏缓缓道,说这话时,她也不笑了,整个人好像只余下疲惫。
陆文濯冷哼:“那又怎样。”
“是啊。”白子苏轻轻点头:“可是,只要是你说的话,我还是忍不住去信。”
陆文濯一时语噎,他知道这只聪慧狡黠的狐狸,又在说着欺骗他的谎话。她的心里,不知道还在算计着什么。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顿了好一会。
大约是快要开席了,张允礼过来不久,张允让也走了进来。
被宾客们围着,客套了好一番,他才抽出点空档,看向白子苏,见她默默待在那里,脸色也不太好,张允让便从婢子手里拿了一盘点心。
“陆中丞。”他朝陆文濯微微颔首。
见他淡淡回礼,没说什么,张允让便含笑将点心搁在白子苏面前,又转向陆文濯解释道:“这是女眷都有的。”
温和妥帖,有礼有节,陆文濯也不能说什么,只得稍一点头。
看到点心,白子苏凝滞的面容终于有了一点变化。抬头望了一眼张允让,就看到张允让温雅的笑着,正和煦地从袖袋里拿出一只红鸡蛋。
“呐。”张允让将鸡蛋递到她面前:“是喜蛋。府里为今日来的女眷,一人准备了一兜呢。不过你不在屏风后面,他们或许忘记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