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轻笑灰粥
帐中众人听了池明肃的这声感叹，不由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他们都没有做过别人的父亲，所以并不是很清楚，池明肃的心中究竟有多失望。然而，他们却都明白一个道理，那便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因此，他们也不敢擅自言语，出言劝说。
整个中军大帐当中，除了喘气的声音，却是再也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动静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典冥峰将目光投向宁无常，用嘴角撇了撇池明肃的方向。
宁无常见到，抬头看了一眼池明肃，暗暗咽了口吐沫，却是不动声色。
石正一瞄了两人一下，冲宁无常瞪了瞪眼睛，猛地向池明肃的方向摆头。
宁无常看在眼中，微微蹙起眉毛，轻轻地摇了摇头。
石正一见状，张嘴就想说话，可他的声音还没出口，便又被他给收了回去。
宁无常见他如此作为，不由耸了耸肩，翻了个白眼。
石正一虽然气愤，但也只能摆摆嘴型，无声地数落一下宁无常：“你惹的祸，你不出来说两句话吗？”
宁无常仔细地研读了一下石正一的嘴型，可不论他怎么看，都没有看出石正一究竟想说些什么。无奈之下，他也只好冲石正一摊了摊双手。
石正一见到宁无常这般反应，嘴|巴一张，生气地翻了翻白眼。
宁无常见了，暗暗在心中嘀咕道：“你翻白眼儿也没用啊！你想让我说什么啊？”
寻思间，宁无常将目光飘到了典冥峰的身上，结果却见到他正在一个劲儿地冲自己使眼色。而他眼珠晃动的方向，正是池明肃所在的方向。
宁无常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那里，却是刚好对上了池明肃的眼神。
池明肃冲他微微一笑道：“你们也不用如此，景轩这孩子就这样，我都习惯了！”
“呃……是属下口不择言了。”宁无常有些不好意思地抱拳说了一句。
池明肃摇了摇头道：“此事倒也怨不得你，谁能想得到，这小子想喝粥，不叫下人去做，反而自己去动手……”
话至于此，池明肃忽然愣住了，他猛地转了转眼睛，微微蹙起了眉毛：“这小子……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啊？”
宁无常一听，也有些反应了过来：“倘若说……景轩不是煮粥煮砸了，而不好意思的话……那他定是在给别人煮粥！可问题是……究竟是谁，能让他亲自动手呢？”
这话一说完，石正一和典冥峰也有些明白过来了此事中的疑点。
典冥峰点了点头道：“不错，粥若是煮砸了，丢了便是，凭景轩的性子，端回去自己喝……恐怕还不至于。”
“嗯，所以说……景轩定是在给别人煮粥了？”池明肃渐渐松开眉头，似是在冥冥中有了什么头绪。
石正一闻言，皱眉想了一会儿，不由嘴角一翘：“欸欸欸，你们说……会不会是晴儿？”
话音落尽，三抹笑意攀上了其余三人的面庞，一番意味深长的讨论，暗暗在中军大帐里铺展开来。
……
池景轩的小帐依旧很是安静，沈秋燕卧在榻上，不由觉着，池景轩的这一趟，去得有些久了。她转了转头，望向帐门口，一块黑布盖在上面，没有一丝将要被掀开的意思。
按理来说，这位少将军在军营当中，饭食之事应有火头军操持，可见他出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沈秋燕便觉着，恐怕是自己醒得不是时候，那些火头军当是还在睡着。
“倒也是麻烦他了……”沈秋燕微微动了动身子，醒了有一会儿了，她似是恢复了一些力气，所以动起来并不是特别吃力。
一个声音传来，沈秋燕循声看去，但见得一个黑色的身影，双手捧着一件灰色的石碗，从帐外匆匆地走了进来。一股淡淡的烧焦气味从外面传入，沈秋燕微一蹙眉，方才发现那来人正是池景轩。
进了帐，池景轩见到沈秋燕似是想坐起来，于是连忙将手中的碗置在案几上，走到卧榻的旁边：“你要坐起来吗？我帮你！”说话间，池景轩也不管沈秋燕答应了没有，一屁|股便坐到了她的身边，一伸胳膊就将沈秋燕的双肩揽在了手里。
“公……公子……”沈秋燕见状大急，甚至连之前自己在这个称呼上的犹豫，都忘了个一干二净。然而，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池景轩便已然将她扶好，并捞来了一张多余的被子，攒起来，置在了她的身后。
直到这时，池景轩方才听到她的那声呼唤，他歪头看向她，却只见到了一张红欲滴血的俏脸。见到这一幕，池景轩有些发呆，他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如此的容颜，究竟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当口。
“沈姑娘，你……是不是热了？”一句似曾相识的话语脱口而出，也不知道是池景轩的脑子里|根本就没什么新东西，还是他真就是这么想的。
沈秋燕听了，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好沉默不语。
池景轩盯着她看了半晌，也不见她有任何回应，于是只好转身将那案几上的石碗端了过来：“时候尚早，火头军还没起来呢！我就自己煮了一些……”
说话的时候，池景轩双手捧着碗，面上笑容憨态可掬，丝毫不见他指点江山，出谋划策之时的意气风发。
沈秋燕低头望向那个石碗，还未待她看清那碗里的东西，一股浓郁的烧焦气味便从那里飘了过来。直到这时，沈秋燕方才知道，刚才的那股若有若无的味道，究竟是出自哪里。
“这是……”望着那石碗当中灰蒙蒙的，像米糊一样的东西，沈秋燕实在是猜不出，这位少将军究竟亲手做了什么。不过，单从这卖相上来看，这东西恐怕吃了一回，就再也无福消受第二回了。
“嘿嘿，我煮的粥，之前不是和你说了？”池景轩咧嘴一笑，怎么看都有些傻乎乎的。
“粥？”沈秋燕眨了眨眼，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方才有些迟疑地说道，“黑米粥？”
“呃……”池景轩闻言一怔，他低头看了一眼那碗里的东西，不由有些踟蹰，“嗯……呃，算，算灰米粥吧！”
“灰米？”沈秋燕听了，微蹙了一下眉毛。往常在家中，饭食这种东西都是她在打理，可她从小到大，还真就没有见过“灰米”这种食材，所以，她便本能地提了提尾音。
“呃……咳咳，其实……嘿嘿，有点儿煮糊了……”池景轩伸手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沈秋燕一听，捂嘴轻笑了起来。醒过来了这么长的时间，她胳膊上的力气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可以将手举起来了。
池景轩见她笑得腼腆，不由得看得呆了。双腮微红，素手轻掩，双眸若水，丝丝流波。有道是：
南疆魔门少年愁，且把鱼目作珠收。
微旋囹圄释魂魄，纤纤佳人自娇|羞。
双腮染血如通透，流光婉转落眼眸。
憨态难饰厨艺臭，素手轻掩笑灰粥。
“公子，为何……为何如此盯着人家。”笑了一会儿，沈秋燕发现池景轩一直都没有反应，不由得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而这一看，却让她发现，这位少将军正在一脸呆滞地望着她。
这已经不是池景轩第一次这样了，像他这么英俊的男子，沈秋燕自问不会有什么地方吸引他，因此，她对池景轩的这般反应很是不解。然而，她不知道的却是，在这世上，其实有句话叫作“少见多怪”。池景轩并没有见过如她一般的女子，所以他对她自然是充满了好奇。
话音落尽，池景轩依旧没有反应，这下倒让沈秋燕觉着有些不好意思了。
一抹浓浓的羞涩攀上脸庞，沈秋燕只觉着自己忽然有些热，她下意识地想要掀开身上的被子，可她摸了半天方才发现，自己的身上根本就没盖着被子。这一下，她的那双手便有些无所适从了，犹豫了半晌，她也只好偷偷地将它们藏在自己的黄杉下，紧紧地攥起衣角。
见到她手中的动作变了，池景轩方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盯她盯得有些久了。他将头微微撇向一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道：“刚才……刚才有些走神了……”
“走神？”沈秋燕听罢，脸上羞意更胜，“他……他见了我的什么才走神的啊！”想到这里，沈秋燕连忙低头望向自己的衣衫，想要看清楚究竟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妥，可她找了好半晌，却依旧没有任何发现。
“我……我有怎么了吗？”情急之下，沈秋燕慌不择言，不由小声嘟囔了一句。
池景轩听了，连连摇头道：“没，没怎么，是我……是我……咳咳，被这糊味给熏得走了神！”
沈秋燕听了此话，复又偷偷地抬眼看了他一番，方才渐渐地放下了心。
池景轩见她不再羞了，一手端着石碗，一手拿着勺子，舀起了一口灰粥道：“姑娘定是饿了，快些喝粥吧！”
沈秋燕虽然知道，这粥定是已经糊得不成样子了，可这毕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总不能直言戳穿，所以，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接受下来。
然而，接受归接受，可被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男子如此喂食，还是有些不妥，想到这里，沈秋燕连忙伸|出双手道：“我……我自己……哎呀！”
说话间，沈秋燕便要去接那个碗，可当她的手刚触到那碗壁的时候，一股滚热的感觉便从她的指尖传至全身，烫得她一下子将手缩了回来。
池景轩见到，连忙放下手中的石碗，想也没想，便抓起了她的手。
一丝冰冷的感觉从沈秋燕的手上传来，她微微一怔，方才发现池景轩已经握住了她的手。两抹红晕迅速地爬上她的双腮，这下她可有些急了，她用力的挣了挣，可池景轩握得太紧，她的力气根本就比不过他。
池景轩感受着手掌上传来的轻微力道，微一蹙眉道：“别动，让我握一会儿就好了！”
沈秋燕一听，手上的力道不由一轻，可她转而去想那句话，却又不知为何，总觉着像是从一个登徒子口中说出来的。“他……他怎么是这样一个人……”沈秋燕看了他一眼，不由有些担心起自己来了。
池景轩仔细地盯着她的手，轻轻地吹了吹，一股幽冷的气息拂过沈秋燕的指尖，她忽然发现，刚才那种被烧灼的剧痛感，已然消失不见了。
到了这里，池景轩终于松开了手，沈秋燕见了，连忙将双手缩了回来，藏在了衣服的底下，生怕再被谁捉了去。
“弄疼你了吧？”池景轩冲沈秋燕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
沈秋燕红着脸，偷偷地瞄了他一眼，“他如此英俊，怎么也不会……不会是个登徒子吧……”
沈秋燕暗暗在心中改了观点，而池景轩则是再度将那碗粥端了起来：“你们人啊……呃，咳咳！嗯，你们女人啊，就是皮薄，很容易被烫伤的！”
沈秋燕闻言，这才知道，刚才池景轩的那番所谓的轻薄之举，竟是为了防止她被烫伤。
“我……我见公子拿着没事，所以……”沈秋燕说着说着，不由有些自责，毕竟，刚才可是她将池景轩给冤枉了。
池景轩听罢，伸手指了指那个石碗道：“这可是我们南……呃，那个……我们这里有名的宝器，驻火黑曜钵，若非我用了霜殇粉涂在手上，又运功隔去了些热量，恐怕就是我的手，也难以忍受住如此的热度。”
“驻火……”沈秋燕望了一眼那灰色的石碗，不禁有些好奇。
“驻火黑曜钵，它是用稀有的黑曜石做成的，放在火上烤一段时间，它便能吸收火焰中的能量，达到保温的效果。黑曜石是从火山中喷涌而出的岩浆迅速冷却后形成的天然琉璃，它本来应是通体黑色，可由于它长年都滚烫无比，会将浮在周围的细微之物焚烧，所以才会看起来灰蒙蒙的。”池景轩落在一旁侃侃而谈，沈秋燕将他的这番动作看在眼里，不由觉得有点儿似曾相识。
“若是奕云哥在这里，想来，他也会知道这些吧……”想着想着，沈秋燕不由地笑了起来。
池景轩见她微微一笑，还以为她这是愿意听这些故事，于是又打算讲霜殇粉的来历，可他刚要开口，便觉着有些不大对劲儿。
原来，若想做那霜殇粉，竟然需要用千年寒冰把人先冻死，再剔除其肉|体，最后再将他们的骨头磨成粉末，才能制成。沈秋燕出生为人，池景轩若是堂而皇之地将这制作方法告诉了她，那他魔族的身份，岂不是就要在顷刻间穿帮了？
想到这里，池景轩正待说些别的，转移一下沈秋燕的注意力，可是沈秋燕似乎并不打算放过这个问题：“那……霜殇粉呢？”
“啊！霜殇粉啊……”池景轩眼睛急转，一连想了好几个办法，却都被他自己给否定了。
“怎么办，怎么办？这样下去，沈姑娘会看出来的！”池景轩心中有些焦急，可是越急他越是想不到办法。
这时，坐在榻上的沈秋燕也看出了池景轩的迟疑，只不过，她还以为，池景轩这是不知道此物的来由，所以才会踌躇。
“公子若是不知，我不问便是了！”沈秋燕淡淡一笑，虽然很普通，但却很美。
池景轩见她这么笑了，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上来便接了一句：“这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话音一落，沈秋燕莫名地冲他眨了眨眼。
池景轩嘴|巴微张，却有些合不上了，“我……我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说我知道？”
“啊！咳咳，那个……霜殇粉啊，就是用来治烧伤的，嗯，治烧伤，差不多！”
见到池景轩这般言不由衷，沈秋燕更坚信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只不过，池景轩如此极力掩饰，她也不好将他戳穿，只能就着他的话说下去：“哦，原来如此！”
沈秋燕在说话的时候，池景轩一直在盯着她看，这一回并不是因为他呆住了，而是因为他想看看，沈秋燕究竟有没有把他看穿。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有些沉默，换而言之，便是都有些尴尬。沈秋燕虽然非是大家闺秀，但也懂得些礼仪，如今这帐中孤男寡女的，不论怎么看，都有些不合乎礼数。池景轩也有些尴尬，这一番对话下来，他大体上猜出了沈秋燕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可她若真是这样的姑娘，他那鱼目混珠的计策，又该怎么向她开口呢？
想到这些，两人都觉着有些乱，阴差阳错之下，他们竟然异口同声地说道：“喝粥吧！”
话音落尽，又是好一番沉默。
沈秋燕不明白，那粥一看起来就很难喝，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说。
而池景轩也不明白，一向很是内敛羞涩的她，为何会主动提出喝粥来？就算是刚才，那也是他自己提议要去煮粥的。“难道……她真的饿了？”寻思间，池景轩转身端起那驻火黑曜钵，一股更浓的烧焦气味从那钵中传来，惹得他直抽鼻子。
“呃……这个……”池景轩看了一眼沈秋燕，复又将手里的驻火黑曜钵放了下去，“太糊了，可能……我再去煮一碗来！”
见得池景轩放下石碗便走，沈秋燕不知为何，竟捂嘴笑了起来。
然而，池景轩还没走两步，帐外便有个声音响了起来：“少主在吗？”
池景轩闻言，一掀帘布，抬出头来道：“何事？”
“魔尊说……”说话间，那帐外的小兵双手捧出了一个陶碗，里面正盛放着热腾腾的白粥，“别让人家姑娘喝糊的，若是喝了，恐怕就没有然后了……”
池景轩听罢，面上一呆，脱口而出道：“老爹都知道了？呃……咳咳，父尊……”
那名小兵投来了一个颇为暧|昧的眼神道：“这里面还置了寻二小姐最爱的松茸！”
“什么寻二小姐，哪里来的寻二小姐？给我拿来吧你，少说没用的！”说话间，池景轩伸手将那陶碗夺了过来，一转身便回到了帐中。
那名小兵见了，连忙扯着嗓子道：“少主，驻火黑曜钵就那么几个，你拿走了，我们没法做饭了！”
“我知道了！这就取给你！”池景轩匆匆放下陶碗，复又将驻火黑曜钵给捧了出来，递给了那个小兵，“这下你满意了吧？”
池景轩放下驻火黑曜钵，本想转身进帐，不料那小兵又出言将他拦住了。
“啧，又怎么了？”池景轩一歪脖子，看向他道。
那小兵“嘿嘿”一笑，清了清嗓子道：“魔尊还让我传句话给少主！”
“什么话？”
“魔尊说……下次哄小姑娘的时候，别忘了也哄哄你老爹！”话音一落，那小兵端着黑曜钵就跑了，池景轩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池景轩瘪了瘪嘴道：“这混小子叫什么来着？等我倒出功夫来的，有你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