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关内关外
“头儿，他们跑了……”山梁之下，那支天策军的首领望着山坡上燃起的熊熊火焰，沉默不语，而落在他身边的那名兵士，却是极不知趣地提醒了一句。
“你当我瞎吗？”那名将领头也没回地还了他一句。
“呃……头儿，我们如今怎么办？”那兵士抬眼看了他一下，犹自未觉地问道。
那名将领闻言，立刻回过头来看向那兵士，语气不善地说道：“你问我怎么办？你想让老子我，带着你们这几个探马追上去吗？”
“呃……”那名兵士被他吓了一跳，一时间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算了！”见到那名兵士面露惧色，那将领挥了挥手道，“他们如此行事，我们想拦住他们，本就不易。如今，我们既然杀伤了他们的一些部众，想来，将军也不会怪罪我们的。”
“如此，属下倒是放心了！”那名兵士轻出了口气道。
“放心？你忘了将军曾经跟我们说过的话了吗？”那天策军将领，见他面上重新挂起了一抹轻松，心中有些不满地说道。
那名兵士一听，双眼一眨，有些茫然。
“唉，罢了！我们出无名沙吧！再留在此间，想来也不会有人来了！”话音方落，那名将领便离开了此间，径自去收拢队伍去了。只不过，在他开始忙乎自己的事情之前，他转头看了一眼那名兵士，开口说道：“这便是为什么，我能做将领，而你只能做探马的原因。”
“啊？”那名兵士听罢，面上的不解之色更甚。
看到这里，那将领叹了口气道：“你好好想想，当兵是为了什么吧！”
那名兵士见得有命令下来，连忙抱拳行礼，恭声称“诺”。然而，当他一诺之后，他却复又蹙起眉头，疑惑了起来，“呃……为什么当兵？”
那兵士想了一会儿，却也没有找到任何头绪，因为，在他看来，当兵就只是为了打仗。
……
无名沙东南，一片漆黑的草原上，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蹄声。那蹄声甚是沉重，听起来，倒并不想是轻盈的马蹄声。
“大哥，我们走得够远了吧？也该向北了！”一个声音传来，星光之下，隐隐约约地映出了一队骑军的身影。只不过，这支骑军的坐骑，却要比一般骑士的特殊不少，因为，他们骑的是牛。
如今，散落在北疆内部的牛骑军只有一支，那便是由赫孟所率领的那三百断后的火牛军。
此人既然张口便呼唤赫孟为“大哥”，那么他，想来便应是那赫氏五兄弟当中的老|二，赫仲。
赫孟闻言，转头望了西边一眼，思忖了片刻，方才勒牛向北：“全军听令，向北前进。”
话音一落，一众火牛军的将士，自是依令而行，调头向北奔去。
“大哥，你说小五他……”赫仲驱牛跟在赫孟的身边，略有一些担忧地望向西边，口中微带迟疑地说道。
“如今……”说话间，赫孟转头看向了同一个方向，轻轻地叹了口气道，“若是小五没被追上，想来，他也应该已经进入无名沙了。”
没被追上是如此，可若是追上了呢？赫仲知道，赫孟如此说，也只是想得到一些心理上的慰藉，这就和那些丧子之人喜欢说“我的儿子若是还活着，想来，也和他一般大了”一样。
“那我们……我们就在无名沙再和他汇合吧！”赫仲不知自己为何说了这么一句，但他总觉着，此时此刻，需要如此的一句。
赫孟微微挑了挑嘴角，干干地冲他一笑道：“不过……小五经常迷路，他到无名沙的速度，许是没有这么快也说不定。”
赫仲闻言点了点头道：“此番小五不听命令，他若是来晚了，我们就不等他了，也好惩罚他一下，这小子，太不像话了，大哥的命令都敢不听！”
赫孟听了，亦是咧嘴一笑道：“是啊，这小子，端的是放肆得很呐！”
“那就趁此机会，让他也急一把！”赫仲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
赫孟听罢，连连点头道：“好！”
话音一落，两人俱都放声笑了起来，只不过，那笑声没响多久，却复又戛然而止了。赫孟有些意兴阑珊地望了望星空，口中喃喃道：“这就是命吗？”
“大哥若信则是，若不信则不是！”赫仲看了一眼赫孟，复又抬头望向了天空。
“所以……究竟是我们魔族的命好，还是他们天策军的命好？”赫孟自顾自地说道。
“所以……大哥是信了？”赫仲收回目光，投向了赫孟那里。
“若它在，不论你信不信，它都在！”赫孟轻叹了口气，耸了耸肩道。
“可命这种东西，它会变的！”赫仲闻言，接了一句。
“你是指……起先我们顺风顺水地连下数城，后来却被天策军追得仓皇而逃吗？”赫孟猛地吹了口气说道。
“大哥既然知道，我们原来那么好的局势都会转变，那么，如今此事落在天策军的头上，我不相信，这局势会一成不变。”说话间，赫仲眯起了眼，样子看上去甚是笃定。
“你这番以己度人，倒说得挺有道理的。”赫孟挑眉看向赫仲，出言说道。
“大哥，我常听四弟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论是魔是人，在天地间的大道面前，都是一样的，它绝不会倾向于其中的任意一方。”
“《道德经》吗？”赫孟笑着看向赫仲道。
“呃……我也不记得那是什么了，但总听四弟提起。”赫仲挠了挠头道。
“你啊，多读些书吧！”赫孟伸手点了点赫仲道。
“做个像四弟一样的呆子？”赫仲一缩脖子，有些嫌弃地说道。
赫孟摇头笑了笑道：“多读书好！”
“那个……那就等回去了之后再说吧！”赫仲转了转眼珠，开口回应道。
赫孟闻言，不禁沉默了起来。
“是啊，等回去了之后再说吧！事到如今，我们能不能回得去，还是个大问题呢！”想到这里，赫孟不禁转头看向了东边，此时，天边已然泛起了一抹微白。
……
回乐城头，北城墙上，此时，正有一名将军驻足而立。他身穿淡蓝色的狻猊甲，远远地望去，显得威风凛凛。可当仔细观察一番后，却又发现，他的身材甚是纤瘦，整个人的长相，亦是有些阴柔。他眉毛很细，却映着一对大眼睛，他鼻梁挺直，却在下方点了一抹小口。他面上的胡须不多，仅有颌下能够微微见到。看他这副打扮和相貌，以及他身处的位置，不用说，想来也能猜到，他便是此番北征军的都督，穆宁笙。
“将军，天亮了！”一名白衣侍卫落在穆宁笙的身后，躬身说道。看他的这身装束，不必想，也猜得到，他，定是那谨警白衣卫中的一员。
穆宁笙闻言，微微一怔，复又转过头来，看向那谨警白衣卫说道：“哦，是白荣啊！”
“是的，将军。”白荣闻言，抱拳一礼，出声应道。
“你没随昌周北去？”穆宁笙清楚地记得，当初，他是让严昌周将城中的所有兵士带走。
“没有。”白荣斩钉截铁地说道，“将军安危，自需有人护佑。”
穆宁笙听了，淡淡一笑道：“我都说了，魔族已然尽皆北退，回乐这里安全得很！更何况，有昌周和起臣在北，怎么会出事情？”
“这些属下都知道，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穆宁笙瞄了他一眼，挑了挑嘴角道：“你若是累了，直说便是，你留都留下来了，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将军若是非要如此说，属下也只能受着了。”
“呵，你这小子，倒是宠辱不惊啊！”穆宁笙伸手指了指白荣说道。
“护卫将军乃是我职责所在，这与宠辱无干！”白荣摇了摇头道。
“行了行了，我说不过你！”穆宁笙摆了摆手道，“其他小子呢？也留下了？”
“没有！”白荣简洁地回答道。
“你就这么把自己的部下放出去了？”穆宁笙挑了挑眉毛道。
“将军有令在先，况乎，严将军领军，我放心！”
穆宁笙听了，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这小子，心还真大！”
“谢将军夸奖！”白荣答道。
“嘿！我这是夸你呢吗？”穆宁笙瞪起眼睛看向白荣反问道。
“将军，你在此间站了一夜了，也该去休息了。”白荣也不理他，只是抱拳说道。
穆宁笙转头看了一眼东边露出的微白，轻出了口气道：“你先下去吧，我再看一会儿便去休息。”
“将军，你在等什么吗？”白荣抬起头来，看向穆宁笙的后脑勺，开口问道。
“哦？没想到，你竟能猜出来。”穆宁笙闻言，将头转了回来，饶有兴致地看向白荣。
“将军一路赶来甚是辛苦，却在这城墙之上等了一夜，属下觉着，其中必有缘由！”
穆宁笙将目光投向北方，略有一些感慨地说道：“我就不能是担心故友？”
“将军从不做此无用之事！”白荣摇了摇头道。
穆宁笙听罢，面上一呆，轻了轻嗓子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和昌周，以及兴易的友谊，皆是假的喽？”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但属下觉着，此番严将军北上，定会无事！”白荣连忙解释道。
穆宁笙点了点头道：“不错，我确实是没在担心昌周，毕竟，我也觉着北面应是无险。”
“那么，将军你究竟在等什么？”白荣有些不解地看向穆宁笙说道。
“我在等一个消息！”穆宁笙嘴角一挑，笑着说道，“一个需要尽快传回关中的好消息。”
“传回关中？”白荣一蹙眉毛，略微想了一会儿，方才有些迟疑地说道，“将军是怕朝中……”
穆宁笙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
……
长安，皇宫大殿之上，一名太监刚刚读完今早从关外传来的战报。
朝堂之上，一众朝臣听罢，不禁低声私语了起来，只不过，他们的声音并不大，所以，也没有惊扰到落在大殿正中的皇上。
见得如此情形，薛伯潜略一思忖，便打算出列言语，然而，不曾想，皇上竟在这个时候，下了退朝的旨令。
“陛……”薛伯潜本想出言打断，可他转而一想，却又放弃了这个想法。毕竟，这可是皇帝陛下的金口，若是触了霉头，那可就是杀头之罪。
看着渐渐退向殿外的朝臣，皇上忽然开口道：“薛爱卿，你有事要说？”
薛伯潜闻言，脚下一停，面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喜色。他回过头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方才称是。
“那便入后殿谈吧！”皇上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开了大殿。
薛伯潜见了，自是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
片刻之后，深宫之中的一处后殿里，皇上和薛伯潜相视而立，却是俱都没有言语。
“说吧，你打算说些什么？”沉默了片刻之后，皇上忽然出言问道。
“启禀陛下，臣窃以为……穆将军不该牺牲那两万将士的性命，来换取尽除魔族的这个机会！”说话间，薛伯潜将“机会”那两个字咬得很重，看样子，就像是在特意引起皇上的注意。
皇上一听，眉毛微微一跳，方才开口说道：“尽除魔族乃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薛爱卿缘何如此说呢？”
“陛下，那可是两万活生生的人命啊！”薛伯潜语气有些急切地说道。
“可如今那两万人已经死了啊！”皇上转身走到一处榻边，缓缓地坐了下来道，“那你想让朕怎么样？临阵换将？”
“这个……”薛伯潜毕竟不通兵事，故而，一时间也提不出什么好的建议。
皇上轻轻揉了揉额头，有些无奈地说道：“如今……朕也只能指望他了！”
“陛下，不若……让穆将军引兵退回卢子关和萧关好了！”薛伯潜想了半天，方在一堆方案中，挑出来了一个他认为最为稳妥的办法。
“你是建议……紧守关中？”皇上挑眉看向薛伯潜，面上的神色很是耐人寻味。
薛伯潜偷偷地瞄了一眼，却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那丰州黄将军呢？丰州百姓呢？灵州百姓呢？萧关和卢子关连线以北有多少州，你该不会不知道吧？”这句话的语气，皇上说得越来越冷，薛伯潜听在耳中，不禁冷汗涔涔。
“可……陛下，尽除魔族虽好，可那终究仅是一个机会啊！”薛伯潜说话的时候，一字一顿，但这每一个字，却是结结实实地落在了皇上的心里。
“这万一……”薛伯潜的这句话没有说完，但皇上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尽除魔族的机会虽然是千载难逢，但这机会究竟能不能把握得住，却很难说。倘若，穆宁笙将此事干成了，那毫无疑问，这就是一劳永逸；可他若是把这仗打砸了，除了他会身殒之外，这关中，怕也是不保了。关中破，则天下乱；天下乱，则大唐失。这是一场赌博，可是这输的代价，却有些太高了。
“不若遣穆老将军，调洛阳的新兵来好了！”皇上微微想了一会儿，忽然眼前一亮，抛出了一个主意。
“陛下，北疆忙于战事，这消息传入朝中，怕也耽搁了一段时间。如今北疆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尚不知道。若再遣人去洛阳，这一来一回的……恕微臣直言，这时间……怕是不够啊！而且……”
“而且什么？”皇上见薛伯潜话中似有隐瞒，于是连声问道。
“而且，据微臣听闻，穆老将军好像是将天策新军带出去操练了。至于这具体的操练位置，臣不知……究竟是好找，还是不好找。”
话音一落，皇上忽然想起前段时间收到的一条消息，不禁又有些头痛了起来。
这君臣二人便如此地沉默了，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皇上忽然轻叹了一声道：“那北疆的百姓怎么办？”
“迁！”薛伯潜只回复了一个字。
皇上听罢，连连摇头道：“现在整个北疆战火连天，你让朕内迁百姓，这不是将他们放到魔族的马蹄之下践踏吗？”
“可是……”薛伯潜微微一顿，想了片刻，方才开口说道，“可数州的百姓和天下的百姓相比，孰轻孰重，还望陛下明鉴！”
“这个……”皇上闻言，心中仍然很是犹豫。
“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薛伯潜再度出言劝道。
皇上听了，越想越觉得头疼，不禁下意识地挥了挥手道：“薛爱卿你且先下去，容朕好好想想，明日早朝之时再议！”
薛伯潜闻言，虽然有些无奈，但却也做不了什么。因为他知道，这位皇帝陛下的头痛病又犯了。
“那……微臣就先告退了。”薛伯潜偷偷抬眼看了一下皇上，复又行了个大礼，方才退出了后殿之外。
皇上望着空荡荡的殿内，不禁有些感慨地说道：“穆爱卿啊穆爱卿，你的胆子还真是大啊！你说说，你现在让朕该怎么办？”
……
回乐城头，北城墙上，穆宁笙抬眼望着北方，似是刚刚说完了一长段话。
“嗯，就是这样，我们须得将北面发生了什么立刻回报关中！”穆宁笙眯起眼睛说道。
“将军何不在入回乐城的第一时间，便将此消息传回去？”白荣闻言，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之前已将整个计划回报了关中，如今虽说驱退了魔族人，但我却讲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怕薛伯潜会借此发难！”穆宁笙蹙起眉毛，语气凝重地说道。
“他……能说将军什么？”
“哼，谎报军情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