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魔亦有情
其实,池明肃这般地真情流露,倒也是诸人多年未见的了。或许就连他自己,也多年未曾想起,他那去世已久的妻子了。然而,有些人便是这样,过去了,便是过去了,想不起来,便也忘了,但倘若一想起来,那便是肝肠寸断,寸步不让。池明肃便是这么一个人。
诸位皆长了耳朵,他之前,分明还在口口声声地说别人:“这都多少年了,他还是忘不了。”可真当此事落在他自己身上,他不也是难以释怀?
倘若他真的那么容易释怀,那又怎么会在提起“小贺”行踪的时候,鹰天南只给了他个眼神,他便明白了呢?世人常愿,以己度人,能如此快地想到,定然没有二法,那便说明,他,也不曾释怀。
之后,他竟然还恬不知耻地提出了“许给他”之类的话,而可能他也没有想到,这个所谓的“许配”很快便落到了自己的头上。好在,他最终悬崖勒马,自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而鹰天南跟的那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却是恰到好处,又颇为玄妙。如今看起来,这句话,可不只是在说“小贺”和“青儿”,甚至可能还包括了寻仲言和鹰巧儿,而它最应该有所指的,便是魔尊池明肃了。当然了,这么说起来,这句话更有可能所指的,便是天下间的所有人了。
有人认为池明肃忘了,因为当他见到冷盈霜落地的时候,分明发呆了很久。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爱的是美,是容颜,却并非是人。当然,若真的有人提议,池明肃去娶冷盈霜,也不知道这位魔尊,会否依旧如初。毕竟,那可是清冷素丽,寒容霜颜的绝世容貌,但那也只是容貌。而且,有些事是无法假设的。因为能提出此议的人,第一,只有可能是个女人,孰不见,寻御辽小她一辈儿,依旧是糊里糊涂地被她迷了个五迷三道,男人胸襟再宽,也有放不了手的时候。而这第二点,若真是个女人,她话还没出口,冷盈霜便能冻死她,女人对女人,哪里会手软!
更何况,池明肃只是多呆了一会儿。好色,不代表滥情,那只是用眼睛看而已,又没做什么。想来,“我就看看”这句话的个中玄机,便在于此。忽然想起萧奕云和冰凝在船上时的那一幕,清水出芙蓉,如若再配上句“我就看看”,想来,萧奕云已然会被烧黑多时了吧……嘶,其实也不好说,迎他的,许是个脸红,也说不准。
但不论怎么说,池明肃的那句“我意已决”,想来,诸君也皆是希望,它不会因人而异。
被苗彩卿如此一搅,池明肃竟有些意兴阑珊了起来。一个人,再如何雄才大略,也都有一处命门。不被人发现时,叱咤风云,无人能挡;被人发现时,纤纤素指,亦能致其于死地。世间事,大抵如此。
只不过,冷盈霜的那声轻叹,确实有些耐人寻味。倘若只是为一场感情而惋惜,这似乎听起来,像是女人所该有的叹气。但莫要忘了,苗彩卿分明说过,“走步的人是我的”,那么,她希望魔尊垂青的人,也是繁花冢的了?这个硬拉拢,太过拙劣,太容易被察觉,但也有聪明人,将巧计演得拙劣,让人觉着,这拙劣的不是假意,而是真情。而身在剑川玄鹰穴的鹰穴之主,鹰天南,似乎更愿相信,那是披着拙劣外衣的巧计。
见到苗彩卿坐到了自己面前,寻御辽乖巧地伸手,在她的后背上锤了又锤。本来苗彩卿是想用手去敲一敲,可当她感到自己背后那双有节奏地手时,她无奈地笑了。自己这个儿子,难怪会如此招女孩子喜欢,真会讨好人。
“娘,路上辛苦,嘿嘿!”寻御辽一边锤着,一边挂着张笑脸,纵使苗彩卿看不见,他那表情依旧是极尽讨好。
苗彩卿清了清嗓子道:“嗯,是辛苦,某些人说是去探消息,带着两个女人就跑了,还以为我不知道,他这是出去玩了。哼,这消息,还不是要我探!”
寻御辽闻言,手上一滞,有些发呆。他暗自瞄了眼韩妙妍,心道:“妍姐姐,莫不是你?”
韩妙妍一边捂着嘴,无声地笑着,一边摇着头,并向顶层瞄了一眼。
寻御辽见到,恍然大悟,“原来是冷姨猜到了,唉……”
袁氏姐妹听到这话,面上也露出了羞赧的神色。
感觉到背上没有手在敲了,苗彩卿抿了抿嘴道:“想什么呢?怎么不敲了?”
“哦。”寻御辽随便应了一声,复又敲了起来。
苗彩卿侧头瞄了他一眼,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左肩道:“这里!”
寻御辽也没看着,就敲到了她的右肩去。一旁韩妙妍和寻若晴看在眼里,俱都小声偷笑。
见到寻御辽敲错了地方,苗彩卿再度侧脸过来,皱眉望了他一眼道:“你往哪儿敲呢?”
寻御辽此时正望向顶层,刚才她那番动作,他只用余光扫到了,因为没用心,故而,看错了。然而,此话一出,寻御辽手上一顿,他没搞清楚,他娘亲这是让他往哪儿敲。
苗彩卿撇了撇嘴,轻道:“是左肩!你这孩子,盯盯往上瞅什么呢?”
寻御辽心中一颤,连忙将手换到左肩去了。而他的头,则再也不敢往上抬了。
见到寻御辽敲对了地方,苗彩卿闭目享受了起来,口中说道:“你爹还活得好好的,别乱想!”苗彩卿的意思是说,寻仲言还活着,莫笑林的那处位置,他还是不要惦记得太过明显。而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谦恭待人,做自己该做的,到时候位置总会落在你身上。这是句规劝,也是句提醒。若是过了,便是前者;倘若忘了,就是后者。
“谨遵母亲教诲!”寻御辽闻言,暗暗舒了口气。
韩妙妍将这话听在耳里,不禁有些无奈,“苗堂主,你怕是还不大了解,他究竟在想什么……”
而另一边的寻若晴却在心中感叹:“难怪辽儿如此招人喜欢,看二娘这话说得,娘亲根本就比不了。”想到这里,她又看了眼正和鹰少离低声交谈的寻祁阳,暗道,“被鹰家当了棋子,还不自知,也够可以的了!”其实,寻若晴这句话说得,有失偏颇了。鹰家把寻祁阳当棋子,寻祁阳就没有把鹰家当助力吗?要知道,若是事成,这最后当林主的可是他寻祁阳。如此说来,她还是有些过于向着她弟弟了,而她对寻祁阳的评断,多半是不能信。
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苗彩卿忽然开口道:“你就没探到什么?”
“娘,你都知道我干什么去了,就别问了吧……”寻御辽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嘴。
“也不知道你眼睛长在哪儿了!”苗彩卿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寻御辽憨憨一笑,瞄了眼韩妙妍道:“这不是在妍姐姐身上呢吗?”
本来韩妙妍见寻御辽受窘,正在幸灾乐祸着,可哪知他立刻便将话题转到了她的身上。她面上一怔,羞恼地拍了一下寻御辽道:“辽儿,你胡说什么呢!”
苗彩卿轻咳了一声道:“行了,别闹了!你探到什么了?”被如此问话之后,寻御辽没有惊慌,没有发呆,反而是调笑了一句。苗彩卿作为母亲,还是对这个儿子有一定了解的,如此反应,定然是探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寻御辽微一颔首,趴到苗彩卿的肩上,小声说道:“南方诸派在南下,许是奔武陵剑宗去了。”
“嗯。”苗彩卿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探到了,你去报一报此事吧,也省得被别人诟病。”
寻御辽微微一笑道:“诺!”
话音一落,寻御辽便站起了身子,一阵清风骤起,却是清风凌云步,带他来到了正中大道。鹰少离看在眼里,先是面露疑惑,而后心中一凛,暗道:“糟了,那事我忘说了!”想到这里,他不禁瞥了旁边的寻祁阳一眼,心想,“都怪你拉着我聊个没完,唉,误了大事!”
“禀魔尊,御辽也有一条消息要说!”寻御辽躬身行礼,开口说道。
本来,刚才苗彩卿和池明肃的那一番对话,让顶层安静了好一会儿,毕竟,此间做主的是魔尊,众人皆知道,池明肃的心情不太好,故而,谁都没有出言。然,不曾想,第二层的寻御辽却如此大胆。
寻仲言见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这个时候站了出来,于是连忙冲他使眼色。
结果这却让鹰巧儿看见了,她瞪起眼睛,显得很是不满。
寻仲言知道,她这是在吃醋,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又是自己的儿子,这一个万一触了魔尊的眉头,可就万事皆休了。不过,好在他后来用余光瞥见,苗彩卿冲他投来了个放心的眼神,这才让他收回了目光。有句话说,关心则乱,想来他这位父亲,也是如此吧。要知道,倘若池明肃是个小肚鸡肠之人,方才苗彩卿就已经死了。
池明肃闻言,缓了过来,看向寻御辽说道:“御辽,有何事相告?”看起来,他果然没有恼怒寻御辽打断了他的思绪,毕竟,他也不想沉湎于丧妻之痛当中。
寻御辽用余光看了眼鹰少离,嘴角一挑,说道:“此番南下,不只垂髫道人一个,南方诸派皆在往一处聚集。”
池明肃眉毛一动,跟道:“武陵剑宗?”
“正是!”寻御辽点头躬身,爽利地回答道。
“嘶……”池明肃将目光转向石正一道,“你们是不是动静搞得太大了?”
石正一微一拱手,正要解释。对面的鹰天南插话道:“北面未过竹子岭。”
池明肃闻言,蹙起了眉毛。而石正一则向鹰天南投去了个感激的眼神,毕竟,自己做的事,自己说,别人往往不会信,假借他人之口,却是妙得很。
“想不到,我们沉寂了十年之久,武陵剑宗却还在盯着我们!”池明肃摇头说道。
寻仲言略微想了一会儿,说道:“会否是我莫笑林的探子,在岭南道暴露了?毕竟,那个消息是那里传出来的,对于中原武林来说,应不算是什么秘密。只不过,信的人,很少便是了。但也不能说,武陵剑宗就没有人信!”
“你从岭南回来的探子,有和武陵剑宗的人交手吗?”鹰天南看向他说道。
寻仲言想了想,轻轻摇头,然而,摇到一半,却忽然停了,他眼中微微亮起了一点光道:“马昭扬便是岭南的探子发现的,莫不是,他当时也感觉到了我们的探子?他在我们南疆待过多年,对我们颇为熟悉是其一,所以很容易看出来;而其二,探子在跟他的时候,发现他回过武陵剑宗一次,不过,仅是匆匆一过,虽说和人详谈是不可能了,但投信却是绰绰有余。”
池明肃闻言,冷哼一声道:“这个马昭扬,不知好歹。我让青儿……唉,气死我了!”
“魔尊息怒,他终归出自武陵剑宗,便是他嘴上说了肯投于我们,我们亦不敢轻易用他。而他一直都如此与我们不对付,反倒能让我们防他防得心安理得,这不是件坏事!”鹰天南拱手说道。
“这我又何尝不知,可他竟敢……罢了,就是苦了青儿。”池明肃正说到怒火熊烈之处,却忽又泄了气。
鹰天南没有说话,但池明肃沉默了数息,却叹了口气道:“希望时间久了,会好些……”又是这么一句,口不对心,甚至连自己都不会相信的话语。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杀了他!”池明肃复又说道。
鹰天南瞄了他一眼,心道:“我是主张杀了他,谁叫你起了爱才之心呢?这下好了,成了孙仲谋了吧?”
为什么会提孙仲谋,他的妹妹,不就是跟着刘备跑了吗?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好在,这一次,没有折兵,这还要多亏了鹰少离,及时传来的消息。
想及此处,鹰天南拱手说道:“魔尊,我们放马昭扬回去,许是件好事,也说不准。”
池明肃眼睛动了动,似是明悟了什么,嘴角一挑道:“呵,也对。我们不敢用,武陵剑宗就敢信?想来,他往武陵剑宗投的信,也是匿名的吧!”
“正是!”鹰天南也笑了,他说道,“中原武林皆以为他死了,以死人身份写信,没人会信,所以,我也觉着,他只能匿名了。”
“好,御辽,你这消息来得也不错,且先坐下歇会儿吧!你们也刚到吗不是?”池明肃看向寻御辽,挥了挥手说道。
寻御辽躬身一礼,口中说道:“是,魔尊!”
话音一落,清风又起,寻御辽退到自己位置上,在苗彩卿耳朵旁轻声道:“谢谢娘!”
苗彩卿伸手抚了抚他的脑袋道:“傻小子,谢什么,我是你娘!”
寻御辽闻言,乖巧地“哦”了一声,方才坐稳到自己的位置上。
“事已至此,诸君可有良策?”池明肃环顾顶层的诸位,开口说道,语气冰冷雄浑,颇有一方霸主的气势。看来,那亡妻之痛,他许是暂时放下了。
石正一闻言,一拱手说道:“魔尊,既然武陵剑宗已招走了南方各派,我们何不趁此时机,攻占戎州,东踞盘水、禄州一线,北守野容山,划州而治?”
池明肃看了石正一一眼,说道:“战术上,是没什么问题。然,我们此番目的,还是为了四方神鼎,非是同中原武林开战,划州而治,太过了。”
“可这东西已在长安,我们总不能直奔长安发兵吧?”石正一一听,有些泄气地嘀咕了一句。
“魔尊,听闻四方神鼎背后有一关乎世事盛衰的大秘密。然,若需解开此秘密,恐怕还需得些时日,我们不若去寻那解开秘密之法算了。”寻仲言闻言,拱手说道。
池明肃眉毛微微一动,看了他一眼道:“此事,仲言知道?”
寻仲言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了冷盈霜。冷盈霜看在眼里,又把目光投向了苗彩卿。
池明肃轻轻一叹道:“好吧……”
“魔尊,我们若是如此按兵不动,怕是会令中原正派起疑,为了……”鹰天南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顿,他将眼睛向台下瞥了一眼,复又收回说道,“还是需动刀兵才安全。”
石正一一听,连忙拱手说道:“鹰穴主说得对,不然我们不就白把各派聚于此处了?”
“石叔叔,你是多久没打仗了,就这么手痒?”池景轩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石正一闻言,尴尬地笑了笑,回头看向池景轩道:“景轩,既然知道你石叔叔的心思,就不要讲出来嘛!如此一来,显得我多没有神秘感!”
顶层诸人闻言,俱都莞尔,当然除了冷盈霜,反正她从来都不笑。
“绿冬瓜,就你那点儿心思,我两个手指就算过来了!”鹰巧儿娇笑道。
寻仲言闻言,回过头去看向她道:“为什么是两个手指?”
鹰巧儿白了他一眼道:“因为他,二啊!”
寻仲言一听,无奈地笑了笑,连连摇头。因为他觉着,这句话里的“二”,好像也有说他的意思在里面。
一众人笑够了,池明肃看向池景轩道:“轩儿,你有本事说你石叔叔,要不,你提一策出来?”
池景轩撇了撇嘴道:“父尊,你就不能让我想想再问?”
“就知道你没本事!”池明肃一边摇着头,一边看向了别人。
池景轩一急,连忙说道:“那,说就说!我还真有一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