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新丰诸魔
沅陵城是辰州的治所,作为一州州治,城池自然不会太小,但同襄阳和江陵等,过去岁月里的一方重镇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了。山南道四大世家的队伍,足有两三百人,若是想全部开进城里面,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毕竟,这四家此番南来,乃是为了去武陵剑宗商议事情,却不是来攻城的。故而,这大部分人都被留在了城外驻扎,进城的便只有四家主事和四家金贵的少爷小姐们,当然,还有新近来投的洞庭湖义匪周澜,以及他的俩个手下,徐乡和丁全。
萧奕云他们打打闹闹地进了城,而这六小的身后自有人看着,他们便是这其中的第三类人,四大世家的第三代主事。
黄奉君摇了摇头,对蔡寒雪道:“你看看我这弟弟,再看看你那弟弟,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蔡寒雪轻轻一笑道:“我倒听过有句话,说得ting好的!”
黄奉君转头看了看她,嘴.巴一横道:“你什么时候,也这么调皮了?”
蔡寒雪眉毛一挑,瞥了他一眼道:“好像还有句话,说得也ting好的!”
黄奉君鼓了鼓嘴,轻咳两声,不再说了。蔡寒雪见到,笑出了声,清脆悦耳,拨人心弦。其实,若细细想来,蔡寒雪所说的第一句,应当便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至于这第二句,多半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当然,若是偶有恶趣味者,大概会喜欢把这两句,颠倒过来说。不过,天下间芸芸众生,纵使清流凛冽,亦是难敌悠悠众口啊!总而言之,黄奉君和蔡寒雪这一对儿,是心有灵犀,话语不用付诸于口,便心意相通。所以,这前前后后,究竟怎么安排的,便不可说了。
诸人入得城中,自是寻了一处上好的客栈。屋子的安排,本应是一人一间。然萧奕云他们四个男孩儿,死活都要挤到一起,无奈之下,店主只好寻了间大屋子,又遣下人搬来了好几张榻进来。入得屋中,这四人里,有一位,快步走到中间的一张榻旁,飞身一跃,躺了上去道:“这张归小爷我了!”
剩下的三人中,有一人见到,疾步走了过来,说道:“阿孝,你抢中间干什么?你会讲故事吗?”原来,那位小爷是黄奉孝。
黄奉孝看了眼来人,“嘿嘿”一笑道:“小爷我自是不会,不过,睡这里,我听得清啊!”
“那我怎么办?”那人身材很高,腰间挎刀。好吧,其实早该想到的,因为在这四人里面,最喜爱撩逗黄奉孝的人,怕便是他杨子陵了。
黄奉孝指向一张同他相隔一榻的chuang,道:“呶,那边!”
杨子陵看了看那里道:“这样阿渊说话我就听不见了!”好吧,他已经自动把另一张中间的chuang,安排给了萧奕云。
黄奉孝看了眼站在一边的蔡寒渊道:“反正阿渊话也不多,你就让他靠边好了!”
蔡寒渊闻言,淡淡一笑,走到了黄奉孝话中所说的那张靠边的chuang上。
萧奕云眨了眨眼睛,口中说道:“你们就这么定下了我的位置?”
杨子陵和黄奉孝闻言,俱都看向他,颇有默契地点了点头。
萧奕云无奈,只好点了点头,默默地走到了自己的chuang榻旁,一边往下坐,一边说道:“刚……讲到哪了?”
“点苍山清碧溪一役的前一战!”杨子陵也坐了下来,开口说道。
萧奕云点了点头道:“哦,好!在点苍山清碧溪一役前,还有一战,便唤作‘竹子岭大捷’,那一战,便发生在剑南道的戎州……”
戎州,地处剑南道南端,临近岭南道西部边界。戎州之名,最早出现于梁武帝大同十年,因南梁平定“夷僚”,尽取其地,故置戎州,州治便坐落于僰道县。之后及至北周,隋朝年间,名称虽有反复,但终于高祖武德元年恢复旧名。先帝贞观六年,又于此处设立都督府,直到当今天子即位后,方才废除。
新丰坐落于戎州的西南,临近姚州,本应属于郎州所领。然,由于此间距离京师较远,位于西南边陲,故而,大唐河山图上的标记,略显混乱。其中,不仅新丰被划给了戎州管辖,就连整个郎州也是如此。
新丰本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然而,此时却是热闹非凡。只不过,这热闹的地方却并不在城中,而是在新丰东南,四十余里的一隅奇地。
说起那处奇地,不得不提的,便是它的地貌。剑南道,山多路险,奇峰峻崖多得数不胜数。然而,此间与剑南道的寻常风貌不同,乃是一处小小的平原。不过,在这平原之上,却如星罗棋布般,散落了无数的嶙峋怪石,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边。
灵石飞岩虽然散落无秩,但却高高低低,疏密有别地分成了三片。
这其中一片,坐落于最北端,乃是由宽厚的石屏,所分成的众多小片园林。这每一处园林,皆精美无比,倘若有哪户人家,升官发财,欲重建一府邸,从中随便取出一片,置于家中,便可省却诸般昂贵的费用。
在此间的最西面,有一处微微下陷的盆地,盆地中青石突兀,错落有致,峰岩线条明晰,如象,如兰,亦如凤。其中,更有一小小山洞,名曰“奇风洞”,每逢盛夏之时,凉风起于洞中,时进时出,时生时灭,便如鼻息,随韵成律。
在此地的东南一隅,有一斜坡。斜坡之上,石柱参差,绿草点缀其间,如林海松涛。假如闲来无事,漫步于其中,便可顿觉剑峰重重,岩壁卓越。沿着石柱间的一条小路而走,穿过层层峦嶂,可引向一片石峰低矮之处,而这里便是新丰热闹的原因。
岩崖耸立,四面而围。石柱虽然不高,却由内到外,层层而危。倘若真的是止步于外,想发现此片天地,还真是件难事。
此时,在这乱石岗上,有一处巨大的营地。营地周围,插满了各样旌旗,清风席卷,纷然而动。此营地的南面有座大门,门宽约能容下八马并辔而行,门中通有一道,一直从门外延伸至营地的正中。
营地中央,有座高台,呈阶梯状,逐级上升。在那最高的一层,面门而置的,是一张由岩石雕成的胡chuang。以那胡chuang为中心,平台可分作两半。在它右边的一半上,横着五张规模稍小的胡chuang;而在它的左边,则可以看见,同样大小的四张,落在那里。
在平台的下一阶,相似地落着更小的数张,虽然仍是分作两边,但却共有四排之多。然后,再往下走,胡chuang逐渐变作石凳,数目也如枝丫分叉般,散落一片,难以看得清楚,直至最终连于大道之上。
大道纵横南北,从中央,将营地分坐两边。每一边的营地,被分作两半,加之高台之后,有着独立的一小块儿,总共分成五片不同的区域。其中,大道的一侧,扎满了帐篷,一为乌黑,一呈碧绿。另有,高台后面的那处,墨色帐篷遍地,满满登登。至于剩下的那两块,有一块就是一处空地,而另一块,只有棵白色的大树,树上零星立着几只仙鹤,倒也未失生气。
收回目光,细细看向那高台的顶端。如今那最大的座位却是空的,而它右手边的五张中,只有三张上面坐着人,两男一女。
这最靠近中间的那位,是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他身穿一袭黑衣,身披墨色斗篷,两肩之上,还覆着些黑色的羽毛。一双剑眉缀于他的眼上,内粗外细。此时,他虽闭着眼睛,但却依旧能从他的眼缝中,感觉出锐利的光芒。他鼻如鹰喙,高.耸而直,为他本来冷厉的脸上,增添了一丝阴沉。
在此人的旁边,是一位白衣飘飘的美男子。他眉如弯月,眼若朗星。一头黑发,随意地在头上结了个髻,便就那么翩翩然,散在身后。清风南来,纷然如苏,自在逍遥。
而在这位美男子的下首,正坐着一位身材高挑,纤柔妖.媚的女子。她身穿黑色紧身衣,玉颈两侧,落着一件墨羽披肩。她身段玲珑,曲线幽然,玉指纤长,轻动如兰。她的脸很瘦,下颌尖尖。她的鼻梁很高很长,犹如玉质的鹰喙,陡立却又不失温润。她双眉如燕,内陷外扬,两眼似凤,眼角上挑。而她最为妖娆的地方,莫过于那落在mei眼间的一抹青色,晕满了整片留白,最终收归于上额的两旁,尖锐如芒。说她阴沉,算不上,但她却亦非是个柔弱的美jiao娘。
在这三人对面的四张榻上,只坐了一人。他身材不高,但却颇为强壮,通体的肤色发青,想来应是修炼了某种邪术。他身穿灰蓝铠甲,颈上围了一条青色的领巾。他双眉四四方方,就像两个棺材,落在眼上。他眼睛很大,眼珠凝墨如黑,但若看得久了,却能感觉那里面,透着幽蓝的光芒。他的鼻子很大,鼻梁却不高,就像是在嘴上,落了一块肉。他的嘴唇虽然是红色的,可是却微微发黑,就如流淌在战场上的鲜血,置得久了,便失去了曾经的鲜艳。
而在这最高一层的下面,也坐着数人。只不过,空着的位置,却更多了。
“大哥,小秋鸣哪里去了?今日,怎么不见他?”那黑衣女子隔着白衣人,看向最上首的那黑衣人开口说道。
那黑衣人闻言,嘴角一挑,却依旧没有睁眼:“向东北去了!”
“这魔尊眼看就要来了,他跑出去干什么?”那黑衣女子,也不知道是自己嘀咕,还是在问着谁,总之,她是谁都没看。
那上首的黑衣人轻轻一笑道:“就和仲言如今等人的心思一样!”说话间,那人睁开了眼睛,看向了身旁的白衣人。
而那白衣人闻言一愣,心中颤了又颤,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看向了,那坐在他下首的黑衣女子。
那女子闻言,眉头一皱,轻哼了一声道:“仲言,你跟我说真话,我大哥说得,究竟是不是真的?”
那白衣人一听,连忙伸手,想要搂住那女子的肩膀,可是没有想到,胡chuang太大,她挪向了另一半。
那白衣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巧儿,你别听你大哥胡说!”
“哼,口不对心!”那女子把头一撇,望向了高台的下面。
白衣人对她的反应有些无奈,他暗咽了一口,也望向了下一层道:“这孩子们还在下面呢!你,哎呀,你就不能给我留点儿面子?”
话音一落,那女子定睛一看,下面果然有一身材高大的白衣男子,正向这边看过来。说起那人相貌,倒是和台上的这位白衣人颇为相似。只不过,他的鼻子如钩,高而耸立,倒是有些像那位黑衣女子。而且,他的头发打理得很好,发髻有型,头发数缕成群,落在背后,很是规整。
那女子冲他粲然一笑,复又回过头来,看向身边那白衣人道:“瞧我们儿子,多好!”
那白衣人闻言,立刻陪笑道:“巧儿说是,那就是呗!”
“怎么,你不这么觉着?”那黑衣女子眉毛一挑,看向那白衣人说道。
“祁阳好是好,嘶……就是有时候,太正了些,不够潇洒!”那白衣人想了一会儿,方才说道。
“哦,潇洒,就喜欢你和那贱人养的儿子,是吧?”那黑衣女子嘴一噘,白了那白衣人一眼道,“四处引蝶招蜂,搞得莫笑林走到哪儿,都是一股脂粉味!哼!”
此话一出,这数人的身份,便水落石出了。坐在那上首位置的,想来便是玄鹰穴的穴主,鹰天南。而坐在他旁边的这位,便应该是他的妹夫,莫笑林林主寻仲言。那么寻仲言身边的这位黑衣女子,不用想也猜得到,她便是当年同寻仲言出则并辔,入则同席,最终结为连理的鹰巧儿。那么,既然他们都说了,这台下的那位白衣高个男子,是他们的儿子,那他应当便是寻祁阳了。
“辽儿,有那么糟吗?”寻仲言微微想了一下,他那个小儿子虽然喜欢混在脂粉堆中,但若做起正事来,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干得也ting不错的。
“辽儿辽儿,你这颗心,怕是除了你的卿儿,就是你的辽儿了吧?”说话间,鹰巧儿用手指戳了戳寻仲言的xiong口,看起来,是颇为的不满。甚至临了,她还冷哼了一声,将头撇向了一边。
“这不是还有巧儿嘛!”寻仲言正说着话,就想把鹰巧儿搂过来。结果一声咳嗽,却打断了他。
而出声的,正是坐在对面的那位身着铠甲的仁兄。他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此间本该是四张胡chuang对四张,魔尊开恩,方才多放了一张,这种事,你们两个能不能回家去聊?”那声音阴沉如水,却又很是雄浑,倒算是配得上他的身材。
“石正一,别仗着你没妻室,就见不得人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也不知道学学别人,连个老婆都讨不到,也不嫌丢人!”鹰巧儿一听有外人插了一嘴,立刻颇为不满地反驳道。
“汉人有句话,‘匈奴未灭,何以为家?’我身为天魔之境的卫灵三将之一,自当以灭掉那些中原武林的杂碎为目标。要说学,我也要学御尸之法,儿女情长,有什么好学的!等我魔族入主中原后,再说也不迟,反正我的寿命,长着呢!”那身着铠甲的仁兄,不屑地说道。原来,他便是天魔之境的御傀尸王,石正一。
鹰巧儿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挑起眉毛点着头道:“嗯,行!石正一,你就好好抱着你那些尸体,孤独终老吧啊!”她话音一落,便自顾自地挽起了寻仲言的胳膊。
寻仲言看向石正一,尴尬地笑了笑,并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而石正一则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时,挑起他俩夫妇争端后,却又一直保持着沉默的鹰天南,忽然开口说道:“少离来信说的那鸣凤教,可有什么新消息?”他说话的时候,看的是寻仲言,因为此间,也就只有莫笑林能派得出探子。
寻仲言摇了摇头道:“我莫笑林的探子几乎都派出去了,却也没什么收获,这教派,太神秘!”
鹰天南点了点头道:“是啊,而且听少离说,那垂髫道人功法奇佳,拂尘一扫,万般皆殁。想来,就是对上你我,亦是不逞多让啊!关键如此厉害的人物,我们南疆竟从来没人听过。”
“魔尊知道此事了吗?”寻仲言看向石正一说道。
石正一摇了摇头道:“消息是传了,但没收到魔尊的回信。”
寻仲言略微想了一下道:“此教派如此名声不显,会否确实是像那道人自己所说,不参与江湖之事?”
鹰天南闻言说道:“不论是与不是,做些防备,总是好的。”
寻仲言和石正一点了点头,觉着鹰天南所说十分有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天边飞来了一片彩云,飘飘然越过重峦叠嶂,深.入营地上空。鹰巧儿望见,气鼓鼓地说道:“仲言,你那潇洒的宝贝儿子回来了!”
寻仲言一听,眼中光芒一闪,猛然回头看向天空,刚刚好看到那彩云飘来。
鹰巧儿见他反应如此之快,不禁吃味地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可是也不知道是寻仲言太高兴了,还是他的皮厚,总而言之,他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数息过后,一阵笛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