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手下留情
既然说了同杨文泽去寻周澜,陆万和自不敢食言,一声令下轻舟尽出,越过腥气逼人的血池,便入沦水去了。不过,既然是御江门春秋扇的扇主,陆万和自不能,只身一人随杨家人走。若不然,用谁家的船,岂不就没什么不同了?在外人眼中都像是被擒住了一般。故而,这数艘轻舟之上,也带上了不少御江门的弟子。
在船上,杨文泽自同陆万和站在一起,山南道四大世家之一的主事人,纵然还仅是少家主,同御江门的一扇之主并肩而立,也是绰绰有余了。毕竟,陆万和只是扇主,而非御江门的门主。
陆万和看向满江血色,也觉得他那位徒弟有些过了。他故作愤怒道:“文泽贤侄放心,待老夫将那孽徒带回,定给你一个交待。”
杨文泽笑了,笑得有些冷,他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道:“陆叔,是想奉上你那孽徒的双臂,还是双\腿?”
杨文泽的话有些狠了,因为他想表达自己的愤怒。
陆万和听了颇为尴尬,他干笑两声道:“贤侄,说笑了。这不论是臂,还是腿,老夫奉上了,我那徒弟可就长不出来了。”
杨文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地方道:“我杨家的如此多颗脑袋,怕也长不出来了吧?”
“呃……”陆万和闻言语塞,他想了一会儿方说道:“老夫的徒儿郑铭柯是棵好苗子,我不想让他成为废人啊!”
“哈,原是碧尘剑郑铭柯!想不到陆叔也怕区区宣州郑氏。”杨文泽眯起了眼睛。他知道,让陆万和斩断他首徒的双\腿或双臂,有些不可能,但态度还是要摆一摆的。
“这个……”陆万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眼睛撇向一边,沉默了一会儿方道,“非是怕郑氏,柯儿确实武艺不凡,老夫实不忍……罢了,他若回来,老夫定会严惩,包教贤侄你满意!可……老夫那孽徒的四肢,还望贤侄放过。如今正值魔人蠢蠢欲动,老夫实不想我中原武林,未战便先有损失。”
“陆叔如此说,若再强求,便显我杨文泽小气了!不过,满意与否,我说了不算,当要周澜来看。”杨文泽回答道。
陆万和听了,深出了口气,拱手说道:“这是自然!”
杨文泽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个方案。
其实,杨文泽要的就是陆万和的这句话。杀,不可能;废,那是妄想。杨文泽不想自己出手,而惹得两家成仇。毕竟,正如陆万和所说,如今可是多事之秋。但必要的惩戒总要有的,且不说山南道四大世家面子上的问题。单对周澜来说,他刚投杨家,便遭此横祸,若杨文泽不出头,这岂不叫人寒心。身为杨家将来的家主,杨文泽自然懂得人心这种东西是什么,孰不见萧宇天礼遇周澜,让周澜感激涕零?这回得到了陆万和的承诺,只要严惩了郑铭柯,周澜的气想必能消掉不少,同时也能感激杨家之恩。
不过,杨文泽自是想多了,他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这件事就算他杨家不为周澜出头,周澜亦不会觉着心寒。因为,这毕竟是他和郑铭柯多年前的私怨了。如今累得手下弟兄惨死,他已然心中有愧,再牵扯到杨家,这罪过岂不是更大了?刚入杨家,便惹了这么一场祸端,想来是个人都会有些抬不起头来。他自己无所谓,但手下的弟兄……如今,周澜心中唯一的愿望就是,杨家能派人来寻他。如此一来,方能让少些弟兄,命丧于郑铭柯之手。至于周澜自己,他也想事后,亲自向杨文泽请罪。毕竟,入了杨家,他的手下便不仅仅是他的人了。
抱着这样一番心思,周澜一行率着他的手下,弃船上了岸。江面之上,月光皎皎,不易藏身,下了船,躲到树林里,许是会好上不少。
寻得一处茂密地方,周澜停下了脚步,打算歇歇。他环顾四周,看着手下诸人不是面露疲色,便是满脸慌张,内疚之心,油然而生。
“唉……”他叹了口气,引来了众人的目光。有的人很好奇,他们曾经的首领为何一叹;有人目光则十分茫然,许是刚才在被追打的过程中受了惊吓,望向周澜只是他下意识的动作;而此间最懂周澜的怕要数徐乡和丁全了,他们听到这声音时,便已知周澜的想法。
“头儿,往年你带我们纵横江上,渡过了无数难关,此次定也能!”徐乡开口说道。丁全亦是点头称是。
周澜苦笑了一下,摇头道:“是我害了弟兄们!”
在场众人虽是水寇,但也不乏脑袋灵光者。周澜和郑铭柯当初的对话,他们也听了个清清楚楚,自然猜到了些事情原委。但正如丁全当时所言,诸位皆是生死弟兄,周澜的私怨,便是洞庭湖水寇的恩怨。
“周大哥,你言重了!”丁全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他想起了,他很久都没有用过的称呼。
徐乡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转而便明白了。如今生死存亡之际,再谈上下便显得有些生分了,这种时候,宜谈兄弟情义。
周澜看了丁全一眼,开口道:“往年让你唤我周大哥,你都不肯,非要左一个‘头儿’,右一个‘头儿’的,如今转性子了?”
徐乡干笑了两下道:“周大哥,我们那不是想你像带兵的将军那般,带我们行侠仗义嘛!”
“是啊,周大哥,我们也是如此想的!”一众水寇闻言,似是明白了丁全和徐乡的意思,于是都改了口。
“呵。”周澜伸手指了指他们道,“你们呐,军中是要叫将军的!”
“那我们以后唤头儿将军便是!”水寇中有一人笑道,那话语声中有些轻浮,也有些调笑,本来便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可不想,林间却骤然寂静了下来。
是啊,以后。若逃出生天,别说将军,便是让他们唤些什么别的尊位,他们也是愿意的吧。只是,能逃出生天吗?
那人见自己似乎是说错了话,脸上一僵,把头低了下去。
周澜知道众人心情,但若如此绝望,别说脱险,便是逃都没有力气逃了吧。他轻轻一笑,开口道:“是不是将军,我说了不算,要少爷来说!”
丁全抬眼看了一下周澜,嗫嚅道:“周大哥,少爷能来得及吗?”
周澜回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一旁徐乡知道,来不来得及是次要的,问题是那少爷可是山南道四大世家中,杨家的少家主,他会遣人来吗?正如周澜曾经所说,他们只是洞庭湖的水匪,凭其地位根本不需要他们这支力量。人的好心,都是有一定限度的。
此间谁也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山南道四大世家的美名只传于江湖。正如曾几何时,郑家的幼子郑铭河,在宣州美名传扬一样。周澜也不确定,杨文泽会不会为了他一个水寇和舒州御江门闹翻,但他还是开口说道:“会的,你们放心便是!”
徐乡有些奇怪,觉着周澜此次没说真话。他看向周澜,周澜正好也望向了他。他知道周澜明白他的想法,期待一个更有力的答案。周澜有些无奈,想了一下道:“小凝还在他们船上,你们放心便是!”
四大世家的人不可信,可冰凝却同他们相处多日,虽然她最初目的不纯,但亦是对他们很有感情,否则在被俘时,也不会让四大世家把他们放了。
说到这里,周澜笑了,他开口道:“呵,说起来,我还是喜欢小凝对我的称呼!”
冰凝喜欢唤周澜作“周大哥”,他指的便是这吧。
徐乡想了想也觉着,那声“二当家”,也不是白叫的。
“歇够了吧,我们往深处去吧!看看向北,能否回到公安。”说罢,周澜便起身走了。众水匪自是跟了上去。
然而此时,他们下船的地方,又靠过来了一批船。从船上下来的,正是郑铭柯和杜骁言,还有一众御江门春秋扇的弟子。
“他们竟上岸了?”郑铭柯咬了咬牙,有些愤恨。可他转而却轻蔑地笑道:“水匪上岸,自己寻死!师弟,用你的彻目千里看看!”
杜骁言皱了皱眉,没有动作,他开口道:“师兄,你欲诛杀周澜,小弟明白,可这其余人……”
“师弟你不知道,跟着这周澜的,能是什么好人吗?我们可是武林正派,不该除之而后快吗?”郑铭柯一抬手说道。
“可那周澜说了,他是杨家人,至少现在是。”杜骁言终于忍不住了,再不阻止,他师傅怪罪下来,可是不好交待的。
“周澜的话你能信?”郑铭柯一挑眉毛,瞥了杜骁言一眼。在他看来,污他弟弟名声的水寇嘴里,能讲出什么真话来。
“可周澜在江湖上,真没做过什么坏事!”杜骁言迟疑道。
“那只是他风评好罢了!”郑铭柯有些不耐烦了。他口中的话说得冠冕堂皇。
不错,周澜是匪,在江湖上风评确实很好,侠肝义胆,劫富济贫。但在他郑铭柯看来,这都只是传闻,许是他自己造的势而已。是啊,周澜是他自己造的势,那他弟弟郑铭河呢?难道说,在御江门春秋扇下,呆了这么多年的老江湖,还对他弟弟当年的风评深信不疑吗?风评真假且不说,他这般双重标准,杜骁言却有些看不下去了。
“师兄……我们不若问问师傅吧?”这是一个建议。杜骁言还真是枉名“骁言”,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想到了不说,却绕了个弯子。
郑铭柯知道他的意思。谨慎敦厚,这是他对他这位师弟的评价,但做起事来有些太过畏首畏尾了些,有些像他那小师弟王敬斌。此番西向武陵剑宗,门主派出春秋扇的弟子,便是想让他们的蛮横劲儿,闯出些名堂来。可不知为何,明明他师傅陆万和膝下,有众多不错的弟子,可这位老人家,却还是偏偏选了,其中最怕事的二师弟和小师弟随行。他不解,不代表他会去想,他自有办法让他师弟就范。
郑铭柯伸\出只手来,冷声说道:“你不用,把你的穷极目借我,我也会独目探云咒!”
杜骁言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想得罪大师兄。二人入门时间相近,那时他是山野村夫,郑铭柯是世家子弟。当时,若没有郑铭柯帮忙打点,他入门后自没有机会拜陆万和为师。他用眼角余光,扫了扫他二人身边,其余的御江门弟子,心中一叹道:“罢了,师兄待我不错,我同他一同受罚便是!”
想到这里,他开口道:“好吧,我只是想告诉师兄些事情而已。既然师兄执意如此,小弟做便是。”言罢,他再次祭起那白色珠子于眉心处,口中一段咒语过后,珠心墨色微显,一道光芒直射而出,入了珠子便骤然阔开,向那林间扫去。
时间过了很久,杜骁言方才回答道:“有树隔着,看不太清,小弟只觉着有人影向北方窜去。”
郑铭柯笑着拍了拍杜骁言的肩膀道:“好,谢了!”说罢,他看向一众弟子道,“随我追!”
郑铭柯脚下一动,众弟子尽皆跟上。郑铭柯是谁?他可是春秋扇扇主的大徒弟,在春秋扇里,除了扇主的命令,便数他的命令最大了。不是嫡传弟子的他们,又怎敢不听呢?
望着众人远去的身影,杜骁言口中喃喃道:“希望此番,未闯大祸。”
周澜他们是逃亡,郑铭柯他们是追击。一方是洞庭湖的水寇,一方是江湖中的大派,论谁都知道,谁跑得快,谁跑得慢。没过多久,郑铭柯便追上了他们。
御江门春秋扇。春秋是什么?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后为犬戎杀于骊山之下。随后各诸侯拥立太子宜臼继位,即为周平王。因其见周都镐京残破,故迁都洛邑,即今大唐东都洛阳之所在,史称东周。时下有鲁国史官,依各国所报之重大事件为据,按年、季、月、日记录下来,因一年分春、夏、秋、冬四季为之,故简曰为“春秋”。时年亦称为“春秋时期”。春秋乃是历史,历史所载皆为争斗,战争之事,而恰好,御江门此扇之中弟子,皆依刀剑兵器,侦察事物为法器,故名曰“春秋扇”。而《春秋》经书中,用于记事之话语极为简练,每个句子都暗含褒贬之意,故后世有人称“春秋笔法”,“微言大义”。而与之相应的是,御江门春秋扇扇主陆万和,出招之时,一贯奉行心狠手辣之作风,咒术皆迅猛而残忍,片刻便可定出胜负,故而,又是颇符“春秋笔法”之奥妙。所以,御江门此扇,以“春秋”二字为扇名,可以说是实至名归。有道是:
舒州雷池御江门,
春秋成扇做其臣。
穷极一目阅千里,
微言胜负莫含仁。
周澜没有料到他们会追上来,毕竟,他也不知道御江门春秋扇下,有一法器名曰“穷极目”,可依其施展咒术,而一目千里。再次看到郑铭柯,他面上有些苦涩,没有说话。
“周澜,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吧?”郑铭柯或许觉着,一切尽在掌握,故而,没有立刻出手,而是废起话来。
杜骁言也不想他立刻出手,于是也乐于见到他废话。
周澜眯起眼睛,看了看郑铭柯。他忽又想起了,那日他回家时,所见到的男子容貌。想想与这位郑铭柯还真是像呢!他咬了咬牙,恨意横生,但他忽又想到身后的弟兄,因此,便缓和了脸色,开口道:“你想拿我人头,自可取去,只求你放过我身后弟兄!”
“呵呵。”郑铭柯冷笑了一声,侧脸看向了御江门的弟子道,“你们看到没,他在求我欸!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澜皱起了眉头,郑铭柯说过,不会放过此间任一人,他这句请求显得有些过于天真了。
杜骁言也皱了皱眉,他觉得能讲出如此话语的人,怎么会像郑铭柯说得那样,是个满嘴谎言的恶人呢?但他也没开口,屡次三番试过了,劝,没有用。
“周大哥,我们和他们拼了便是!你怎么讲出这般话来?”周澜身后众人齐声说道。其实,也没有那么齐了,唯一齐的便是那声“周大哥”。他们知道,他们的“头儿”喜欢什么样的称呼。
郑铭柯眯起眼睛道:“这可不是我,不宽容!”话音既落,碧尘剑又起,青光漫天,催动着御江门弟子手中火把上的火焰。众弟子皆知道,这是他们师兄与这人的私仇,他们不用出手,只要点着灯便够了。更何况,那可是碧尘剑郑铭柯。有道是:
御江春秋扇主严,
百觅方收郑氏贤。
青幽一柄碧尘剑,
万里蛟龙刻心田。
一条褐色的蛟龙,从天而降,伴着一声龙吟,眨眼飞至周澜身前。
周澜喝道:“快退!”言罢,他双手平张,挡在众兄弟身前。可是他那小小的身躯,又怎能挡住身后数十位弟兄呢。
蛟龙呼啸而至,此番却未张开血盆大口,而是在周澜眼前猛然兜了一圈。然而,就在他们以为这便完了的时候,那蛟龙猛一抬头,身上鳞片立刻如尖刺般舒张开来,直刺向众人。
周澜见到,抽刀来挡,然那刀身则被龙鳞齐齐折断。徐乡、丁全二人听到周澜命令自是倾身后退。而有些人却没有这般好运了,那龙鳞张开太快,只一瞬头颅尽起,鲜血四溅。感到双耳处有shi黏的液\体喷来,周澜知道他又有兄弟死在了郑铭柯的手里。
此时,沦水岸边,数艘快船驶过。一声龙吟响起,引来了众人的目光,王敬斌失声喝道:“师兄的碧尘蛟龙咒!”
能听出这个声音的不只有他,碧尘剑郑铭柯,江湖上又有几人不知。杨文泽冷冷地看向陆万和开口道:“陆叔,你好徒弟下手,还真狠啊!”
陆万和听了有些头皮发麻,早知道,此番出来他就只带老\二和老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