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翩翩少年
苍翠松林中不见阳光,阴凉得足以让人忘却盛夏,蝉噪袭来击破了此番寂静,亦是带来一丝暖意。忽然,松枝一颤,一蓝衣少年于林间一跃而出,执剑直点苍天,半空中剑锋骤然转向,横扫四方,斩断了无数枝条。有诗曰:
苍松碧翠遮天阳,
盛夏光景亦无常。
万枝俱破蝉鸣尽,
却是翩翩少年郎。
“好一记平沙飞雁!且再接我三招”应声望去,但见一身着灰色武道服的中年人轻振双臂,如大雁般直飞而起,紧接着他双臂猛地一张,数道剑气飞出,恰似带刃鸿毛,直刺那少年。那少年听得身后剑声许许,竟将身子凌空一翻,回剑隔开了逼近的剑气,犹如流浪的飞雁,忆起家的方向,回首数望。然而以那少年微薄的功力,此等强劲的剑气亦是他难以阻挡的,于是只见得他被逼得步步后退,难以出招。趁此之势,那人忽然加速,带着一抹剑刃,穿过无数剑气,直奔少年,其剑法之快足以让一般的习武之人束手无策,也亏得那少年天资聪颖,又有副灵巧身板,才避过了刚刚那些许剑气,亦瞥见了这带刃而来的一击,于是他慌忙用剑来格挡,但却为时已晚,剑刃已然架与他的颈上。
那中年人见得这少年被自己制住,于是笑道:“奕云,我说过了你打不过我的!刚刚我那三招,翔雁振翅、流雁飞羽和雨中过雁的连击,岂是你的一记浪雁回首避得开的。”那少年昂起头也不看那中年人,似是为了突现自己的满心不服。原来他便是当年苍林之巅的萧奕云,如今的他看来已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成长为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他那张白净的脸上一双眼睛生得熠熠生辉,轻盈的身子却犹若凌驾于浮云之上。而眉宇间那时而机灵,时而傲然的气息,显得他虽是顽皮,但亦是骨子里透着正气。忽然萧奕云眉间一蹙,身体竟似游龙般绕过那中年人的剑刃,紧接着掌心向前一推,打掉了那人手中之剑。萧奕云见状旋即笑道:“哈哈,三叔,兵不厌诈哦!”原来这个中年人便是昔日苍林之巅与人决剑的萧宇空,而如今的他已非满脸稚气,莽撞的性格中亦是多了几分成熟。
“好你个臭小子,哪里学来的游龙神功?”萧宇空质问道。
“不就是爹留下的那本剑谱嘛!我见你与二叔天天研读,却看不出个什么来,于是也想瞧瞧,哪知我天资聪颖,看了一遍便会了两招。今日,自是前来一试,看来爹剑法后的那游龙神功甚是有用啊!”说着,萧奕云还得意地笑了笑,看着萧宇空的目光里也透出了几许嘲讽。
“雁羽剑法你还未练得纯熟,练什么游龙神功,不知天高地厚!你爹的剑法岂是如你说的那么简单,小心走火入魔!”萧宇空语重心长地说道,口气中还带着一丝责难。
萧奕云听得,眼珠向上翻了翻道:“你又来了……每次输给我都这么说,跟你练剑甚是无趣,我还是自己练吧!”说罢,萧奕云便欲转身离去。
“小子,找打!”说话间,萧宇空已然执起他的镇阳剑,迎面劈去。萧奕云见到,仅是微微一笑,侧开身子避开了这一剑。他知道以萧宇空的脾气定是不肯罢手,于是忙向其调皮地吐了吐she头,转身脚尖轻点地面,便窜入林中不见了踪影。萧宇空不见了奕云,心中愤恨被这小子戏耍,但亦是没有办法,只得大声叫道:“奕云,你快给我出来!”说着,还用他那柄镇阳剑劈碎了身前的灌木。
“三叔,你自己好好玩!恕小侄不再奉陪了,哦,险些忘记说了,这招叫潜龙匿迹,依侄儿愚见,就以你的轻功想追我,还是算了吧!”声音从远处传来,萧宇空亦是知道收拾不到他,只得气愤地将剑丢至一旁,寻一阴凉处坐下,并掏出一手抄本来。萧宇空大致翻了翻,便叹了口气道:“奕云啊,你还是太年轻,你爹所创的这套剑法岂是那么简单,若然无有白凌峰的那半阙点拨之语,又怎能将其发挥的淋漓尽致!”说话间,萧宇空便忆起其二哥与之讲的有关游龙剑法的事。原来这游龙神功乃是萧奕云之父萧宇风自创的游龙剑法副篇里用于辅助剑招的内功心法。当年萧宇风与白凌峰于路中巧遇,皆是感到相见恨晚,于是这二人便买足了酒食,于武陵山一山洞中以比剑为乐。数日过后,萧宇风心中灵光一闪,便写下了这游龙剑法,而白凌峰观其舞来,却是颇感不妥,于是亦是翻看起那本剑谱来。待其阅毕,萧宇风亦是舞完,但见白凌峰紧皱眉头,不知所以,便问之为何。白凌峰将自己所想尽皆说与萧宇风听,在说话间白凌峰眉头忽展,大笑三声,与石壁上刻下半阙言语,萧宇风看后亦是大笑不止。后来,此二人各有其事,便欲相别,临别之时白凌峰曾欲将这半阙点拨之语写下赠与萧宇风,然其却谢绝道:“我创此剑法本属萧家,然贤弟之言亦是对此剑法大有裨益。如若此剑法于我萧家世代传承,我怎可让子孙忘却贤弟之助。故我不收此言,子孙若欲将此剑法用得厉害,定需于昔日那山洞中,拜谒一番,如是便可铭记此恩。”白凌峰听得,笑道:“如此亦可。”想到这些,萧宇空不禁叹道:“大哥,可你还未曾带我与二哥去过便……唉……”
苍林之边,一身着蓝衣的少年正急速奔跑,时不时还回首望望,定睛一看此人确是萧奕云无疑。待其跑出了林子,便停了下来,一边回首遥望,一边用袖子拭去额上汗水。“看来三叔没追来,没想到爹的这招潜龙匿迹倒是个逃跑的妙招!”萧奕云见自己已摆脱了萧宇空,便自得地调侃道。
远处,入城大道之上,行人往来好不热闹,望向城门处,只见“江陵”二字刻于当中,有名的江陵萧家便是坐落于此。萧奕云抬眼看了看城门处那几个把守的官兵,嘴角忽地一翘,心下暗喜道:“多日不见,且去戏耍一番!”说着他便顺手将剑收入剑鞘,大步向城中走去。
“站住!哪来的毛小子,进城做何?”一个带头的官差,见萧奕云年岁不大,手中却持着把剑,行迹略显鬼祟,于是问道。细观之,那官差虽生得粗犷,但亦不失风度,卧蚕眉下,一双横目炯炯有神,眉宇间的一股凛然正气使其不怒自威,然威严下亦是有着几许随性,看来他也是因身在其位而不得不成就此番气势。不过说来亦是奇了,此等人物虽当不得一骑飞将,但当个衙役的头头却是绰绰有余,怎么就被发配此处,看起了城门。
萧奕云听得,打了个哈气,漫不经心地说道:“进城闹事,又若何?”
“年岁不大,口气倒是不小。”那带头的官差说话间,便拔出了他手中的刀。但见那刀的刀身流转着缕缕青波,一眼便可识得非是凡品。
“怎么,想与我比划一番?”萧奕云见那官差抽出刀来,亦是将剑鞘向后一撤,凌空握住长剑。
这官差听罢,亦不作答,只是直接将刀一横,看样子就要直冲过来。萧奕云见状慌忙用手指着他道:“沈大哥,明明每次都是你让我先出招,这次怎么你倒抢先了?”
那官差听得,头向旁边一偏“哼”了一声,道:“每次你先出招,都被你抢占先机,用一些稀奇古怪的招式缠得没完没了。今日为兄公务繁忙,无空同你这臭小子玩耍,我自是欲用我这家传的宝刀,一招劈翻了你,好换得日后清静。”
“沈大哥,一刀劈翻了在下,且不说我奶奶会找上门去,这江陵府尹怕是又要关了你的禁闭!”萧奕云调笑道。
那沈姓官差听得,横目一瞪,气得吐不出话来。原来这官差名为沈碧波,乃是这江陵城有名的衙役。当年萧奕云于城中的望江楼饮酒赏景,恰逢沈碧波追辑贼人至此,一阵搜查搞得整个望江楼鸡飞狗跳,更是惹得他心中不快。于是这二人便因此起了冲突,最后刀剑相向。那时沈碧波虽是功力略深,但萧奕云用招却是不按套路,随性而至,两人亦是分不得个胜负。谁知这二人相斗最后竟被江陵府尹知晓,那府尹虽涉江湖未深,却也知道时下武林门派林立,而这山南东西两道则是以萧、黄、蔡、杨四大武学世家为最,合称山南道四大世家。黄、蔡两家北居襄阳,族中之人既有入朝为将者,又有混迹于江湖之辈,可谓手眼通天;而这萧、杨两家南居江陵,人脉广于江湖,振臂一呼山野绿林、豪杰游侠无不纷纷响应。虽说这四大世家是两南两北,各掌一方,但却是代代通婚同气连枝。朝廷为了联络正派江湖人士以抵御南疆魔族,颇为仰仗这四大世家,因而这府尹自是知道,萧、杨两家之人是端的招惹不起的,于是便派人喝止沈碧波,并将其带回,不仅直接关了三天的禁闭,还将他贬去守那北城门。而后来萧奕云知道此事原委和沈碧波的状况,内心不禁愧疚起来,于是他便登门造访,向沈碧波陪酒道歉。沈碧波见他来得亦是诚恳,觉得此人值得相交,便与之结为兄弟。而江陵府尹见沈碧波与萧奕云不打不相识,也是心中欢喜,于是又将沈碧波调回了府衙,只是不知为何今日他又跑到这城门处当起差来。
萧奕云见沈碧波拿他没有办法,“噗嗤”一笑,挥了挥手中长剑道:“沈大哥,别气了,来来来,且与我比试一番。”
“固守城门乃属城中要务,岂可松懈,恕为兄不能奉陪了,告辞!”沈碧波也不理会于他,转身就要离去。
萧奕云听得,心下嘀咕道:“守个破城门也叫城中要务,分明就是不想顺着我的意嘛!”寻思间,他的眼珠忽然一转,计上心头。“既如此,小弟也不叨扰了。本来想同沈大哥于望江楼上一试酒量,看来今日只能在下一人前去了,惜哉,惜哉!沈大哥,那么你我只好改日再会了。”萧奕云说罢,便头也不偏地向城里走去。然那沈碧波听得所谓比试乃是如此,双脚便像铸了重铁,走不动路。但见其猛地一回身,一个健步冲到萧奕云身边,说道:“怎不早说,弄来那些弯弯绕,险些让为兄我错过美酒!”
萧奕云斜眼一瞟,道:“我就知你受不得那美酒you惑!”
“自古英雄爱美酒佳人,我沈碧波虽算不得英雄,但爱饮又有何不可?”沈碧波说完此言,又回首对那些仍守于城门的差役道:“好好把守城门,莫要让那水寇钻了空子!”
“水寇……莫不是指那自洞庭而来的周澜?他们不只是于长江之上打劫些商船吗,近日难道于城中出现?我说你今日哪里来的兴致,竟跑来看着这城门,原来是为了这档子事情。”萧奕云听得沈碧波提到水寇,忙将心中所想问与他道。
“我亦是不知,然听闻这周澜虽是匪寇,但亦是个只劫富人的汉子,他日若是其为我所缚,我亦是会放他一马。不过近日混迹于城外的这些个水寇倒是与之行径大有相悖,依我看他们并非一绺。奕云,你觉着呢?”沈碧波先是自顾自地说着,似是全然没有顾及到,他身旁的萧奕云听得“只劫富人的汉子”这几字时的尴尬,而这最后一问,却是没得到任何回答。沈碧波侧脸一看,亦是看见萧奕云那一脸僵硬的笑容,恍然悟到自己有所失言,于是赶忙解释道:“不过不管那周澜是条怎样的汉子,他若是敢打江陵萧家的主意,我沈碧波亦是饶他不得。今日乃是为了饮酒,莫谈公事,且去望江楼醉他一番!”说完沈碧波便拍了拍萧奕云,并随其一同前往望江楼。
且说这两人走到一处楼外便停了下来,举目望去,却发现那楼临江而居,不禁想象,若然于其中择一妙处坐下,定可将这江上之景尽收眼底。除此之外楼中飘来的徐徐酒香,亦为这往来行人的到访添一助力。而其门上高悬着的牌匾,无可置疑地指明此地便是那江陵有名的望江楼。此情此景正是如那刻于望江楼正堂的诗篇所云:
碧江.青山影相投,烟笼扁舟水若眸。
一曲清风还将尽,佳酿陈年醉仙游。
望江楼中,萧奕云与沈碧波于二楼择了一处临江之座坐了下来。萧奕云唤来店中小二道:“且先上来两坛上等的女儿红!”
沈碧波听得,追上两句道:“空喝这女儿红无甚意思,且再来他两斤烧牛肉!”
“沈大哥,你这真是不客气啊!”萧奕云听了沈碧波的一番话打趣道,说着还用自己的手指了指沈碧波。
沈碧波一耸肩调笑道:“铁公鸡素来不肯拔毛,今日有他允得,我定将那铁锈一并拔掉!”话音一落,这二人相视大笑。
待这两人笑毕,萧奕云见得那小二仍立于桌旁未动地方,于是说道:“你还立在这里做甚,何不取来酒食于我兄弟二人享用?”
那小二听得却是一脸无奈地回答道:“客官想饮那女儿红却是难了。”
沈碧波一听,心中甚是来气,怒道:“这是何意,难不成你亦是轻看我兄弟二人?昔日我们来时亦未遭此待遇,这望江楼是换了老板,还是若何?”
小二见沈碧波发了脾气,慌忙解释道:“客官息怒,你有所不知,近日小店酒窖发生了些怪事。”
“却是何事?你这小二吞吞吐吐,真不痛快!”沈碧波性子稍急,听这小二说不出个所以然,忙打断他道。
“有人盗酒。”小二说完看了看那两位,见二人并无甚异样便接着说道:“这贼人说来也怪,却是专盗那女儿红!”
“哦?世上之贼皆盗金银,他倒是偏爱盗那女儿红,想来其必是一奇人,我沈碧波倒是想会他一会!”沈碧波听罢,便笑着说道,说话间还看向萧奕云,似是在问他意下如何。
萧奕云对上沈碧波那眼神,便知道他为何意,于是一拱手说道:“沈大哥既然有兴趣与之一会,那小弟必然相随。”
“客官,那这酒……”小二试探性地问了问。
但见萧奕云一挥手道:“且来两坛汾州干酿吧!”
“好嘞!”应着一声吆喝,这小二便转身下了楼。而萧奕云同沈碧波则是就着江畔美景攀谈起来。
“萧老弟,多日未见你从我这北城门走了,却是为何?难不成怕为兄我吃了你?”沈碧波收回望向江面的目光,看着萧奕云调笑道。
“沈大哥,这你还有何好问?还不是我奶奶让我于家中看那剑谱,若不是今日我激三叔同我于那城外林中比斗,我亦是出来不得啊。”萧奕云一脸无奈地回答道。
“又有剑谱可读?这么说来萧老弟的武功定是又有精进了,看来我今日于城外倒是该好好讨教一番的。”沈碧波说着话,脸上露出了几丝装出的遗憾表情。
“哪里来得新剑谱,还不是那雁羽剑法!”此时酒食已然上来,萧奕云破开酒坛,于自己倒了一碗,一饮而尽。
沈碧波见得,亦是学其动作,并撕下块牛肉放到口中咀嚼。
“雁羽剑法乃萧家祖传,玄妙无比,你学得这般随便自是不行,萧老夫人的要求不无道理啊!”咽下口中牛肉,沈碧波又喝了碗酒说道。
萧奕云听得偏过头去,吐了口气道:“这雁羽剑法我早就烂熟于xiong,何来随便之说?”
“就好比那回峰落雁,他人用得剑首皆回,而你倒好,徒有剑尖,不见雁首。”沈碧波说罢,动手撕下块透明的牛筋,丢入口中。
听得如是说法,萧奕云甚是不甘,忙说道:“我倒觉得无甚不可,且先不说回身所耗时间,已让对手反应过来,单是那回剑不回首,便是给人一种出其不意。当然这也非是我首创先河,乃是学于那东洋人的雁返。”
“东洋雁返?”沈碧波听得,放下正要拿到嘴边的酒碗说道:“不过回想起你的那记改良的回峰落雁,却是可恶的紧。”
“同是为雁,自是接洽得妥当!”萧奕云说着话,还用筷子拾起块散落于盘中的碎牛肉,放入口中细嚼起来。
“话虽如此,不过你们萧家乃是有名的武学世家,代代皆有武学奇才,其中不乏有人知那雁返,如若真是换作此招有所裨益,我想亦是轮不到你来改它。依我看,这雁返必有其弊端,你还是先练好那正统的为好。”沈碧波说完,便喝下刚刚那碗酒。
萧奕云见得他似是意犹未尽,还要继续说教于他,便赶忙插话道:“这雁羽剑法且先打住,我近日来,于家中倒是寻得了另一剑谱。”
“哦?是何剑谱?”沈碧波听得奇道。
“乃是我爹所创的游龙剑法!”萧奕云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子回应道。
“看来你今日来,果是为了纠chan我一番,还好我事先已编好了说辞!”沈碧波指了指萧奕云,笑道。
“哪里……”正待这萧奕云欲细说一番之时,一阵嘈杂从西边客房中传来,这二人齐向那边处望去,却是不知又有何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