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朔把福钱攥在手中,其实也就是一枚普通的铜钱,阿瑶向望月讨来的,她一共讨来三文钱,包裹在汤圆里面。
没想到被喊走,出去了一会儿的功夫,昨晚三个人都没吃到福钱。
那个郁闷哦。
“哎哟!”裴朔又是一声叫唤,他可怜的门牙,定睛一看,第二枚铜钱,他大笑起来:“阿瑶,该不会是你把福钱都搁到我碗里吧?”
“怎么可能,你等等。”阿瑶不信,取来一只干净的勺子,戳了戳软糯的汤圆,里面软软的,没感觉到硬物,那就是它了!裴朔看着阿瑶的举动,眼睁睁瞧着她从她碗里舀走一颗汤圆子搁到他的碗里,跟他碗里的汤圆对调,裴朔被逗笑了:“你这是耍赖你知道吗?”
“来吃吧,那我们都有福了。”阿瑶厚脸皮大言不惭地讲道,然后低头咬开香糯的汤圆皮,香浓的芝麻馅流了出来,甜甜的,却吃不到福钱。
裴朔放开那颗有福钱的汤圆去吃阿瑶给他的,只一口,眉开眼笑,今天阿瑶真是给他带来了莫大的欢喜,不过转念一想,故意板起脸,装作没吃到福钱,懊恼的问道:“阿瑶,你放了多少福钱进汤圆,就只有两枚吗?”
阿瑶以为裴朔没吃到第三枚福钱,还在奋战从她的碗里找最后一枚福钱,随口答道:“不是啊,我放了三枚,本来打算望月师父一枚,燕窝一枚,我一枚的,奇怪,去哪里呢?”
裴朔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把裹着两枚福钱的汤圆给阿瑶看,放有福钱的汤圆里头都是没有馅料的,一眼就能看出。
“阿瑶,你把你的福气都分给我了,哈哈哈,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这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或许是阿瑶的表情过于狰狞,裴朔赶紧把汤圆吃完,吐出两枚福钱,加上之前吃出来的,三枚福钱洗干净:“呐,都是我自己吃出来的,还有你分给我的福气,不能耍赖。”
她嘟囔着嘴,下次再做有福钱的汤圆或饺子必须做上标记,不信劳什子的运气了,一个非酋谈什么运气,乖乖作弊!“谁跟你计较,我去找红线给你穿起来。”
红绳绞成麻花,把三个铜钱穿起来,阿瑶问他要香囊收在里面,他却道做成吊坠,挂在颈上,收好。
裴朔笑得灿烂,洁白的牙齿,和煦的笑容,晃花她的眼睛,又耍美男计,害得她情不自禁心跳都漏跳了一拍。
他说:“阿瑶,我好开心,没想到快临走之际,收到你送我的礼物,有你的福气,定如你所言,来年福来运转,平安和顺。”
阿瑶却听得不对劲,裴朔的话下面隐含着浓重的悲壮和不舍:“你要回家,干嘛说得生离死别。”
“我打算去从军。”
裴朔轻描淡写,就像他刚刚吃了一颗汤圆一样。
从军!?
阿瑶瞪大眼睛,从上至下将他打量,又伸手给他探额头:“你疯了?你才几岁去从军,你爹知道吗,还是他要你去的!?”
“虽然你若即若离,我弄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但是现在你又关心我,我觉得好开心。”
裴朔托着腮,侧着脸看阿瑶:“你说你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什么呢?”
阿瑶抓狂,这个时候是在考虑这些的时候吗?她也想敲开裴朔的脑子,看看他到底想的是什么,孩子啊你快醒醒!
“我只是每次想到你跟我说,你要娶我当妾,我就很别扭。你的话带给我太多的困扰,虽然你才十岁,可我会当真的,一直惦记在心头,每当你对我好一分,我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你说过的话,我也好纠结,一边享受你对我的好,一边又暗搓搓的远离,早点相忘于江湖,那有啥烦恼都没有了。啊,为什么我这么纠结?”
裴朔脸上的喜色一点点的消退。
他看着阿瑶,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男孩,她似乎在哪里也看到过这样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我对你好,所以让你困扰了吗?”
“因为我无以为报,吃你的住你的用你的,我不想成为第二个白芸,当你的丫鬟,更不想因为你对我太好,我越欠越多,到最后我还不起来,或许得以身相许!”
阿瑶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
“我是没想到当你的妻,身份太悬殊,这样一来,我只能如你所言当妾了,可是我真的好痛恨妾这个身份,我不想成为我痛恨的人,这也就是我想跟你拉开距离的原因。我就是有时候想太多,总把某一句话记得牢牢的,呼~我说完了。”
她捋了捋头发,吁出一口气,闷在心头的话全部说出来,现在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裴朔低头,把最后一颗汤圆子吃完,甜丝丝的芝麻馅有点腻了,还有香糯的汤圆皮,很饱,可味道不错,家里的厨子做不出这个味道,如果他去从军,以后能见到阿瑶,吃到汤圆的机会也就不多了吧。
两人沉默。
阿瑶在庭院走来走去,是要绝交还是以后我都不找你玩啊,裴朔你倒是给个话啊?
裴朔则是在想她说的这番话。
燕窝探出头来:“你们吵架了?”
阿瑶赶紧把人赶走,“哎呀,你陪望月师父去吧,我们正在聊着呢。”
被燕窝神来一打岔,打断了她们之间诡异的气氛,裴朔也做下决定,他潜意识不想失去阿瑶这个好朋友。
仔细反省,他一上来就对小丫头说长大娶她当妾,这确实太为难人了,不难怪阿瑶有时面对他避如蛇蝎,换他,他也不喜欢家里的冯姨娘。
“阿瑶。”背后传来裴朔的叫唤。
终于来了,她握紧双拳,抿紧双唇,转过身来低声应道,等待裴朔宣判死刑的那刻。
裴朔把碗往前一递:“阿瑶,你汤圆还有没有,再来一碗。”
阿瑶咬牙切齿,夺下他的碗,迈进厨房:“我真想撬开你脑袋看看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笑嘻嘻,“你给我做吃的,我就算你还债了,望月的常食值五千钱,绢十匹,你跟在望月身边日后可谓前途无量。”
她惊讶得嘴巴都能塞入鸡蛋,她知道请望月会很贵,可没想到竟然这么贵!
古代版的米其林大厨啊!
这样一想,她学艺的心思就更浓烈,独立的户口有了,她跟了个厨艺高超的师父,日子也会红红火火,越来越好!
揭开木盖,剩余盛起来的汤圆都有点黏糊,几个几个黏到一块,若是再煮,口感全无,味道更加糟糕。
“啊……我重新给你煮吧。”
裴朔倒不在意,他以前也不是锦衣玉食,家里的有好几个厨子,口味一会儿好,一会儿差,是前阵子听说望月来了,在京城总是听过关于她的传闻,也想试试她的手艺,于是把人请到家里来,当真是名不虚传。
“我连你煮的面都吃下去,还会嫌弃你的汤圆?不过是凉了些,塌软了点,没关系。”
把话都说开,裴朔说了让她做饭还债,某个矫情的女人终于放下那一点纠结,横了他一眼:“说得好像我逼着你吃一样,哼唧。”
“是我想吃。”
“吃了汤圆,嘴就跟抹了蜜似的。”阿瑶端出青瓷大碗,望里面一个个离开汤水的汤圆,忽然想起糖不甩。
对哦,她怎么把糖不甩给忘记呢?
那可谓汤圆的孪生兄弟!
这个时代还没有花生,却可以用瓜子仁或者松仁来替代,亦或者煎了鸡蛋切成鸡蛋丝,撒在上面,是另一种风味。
只不过,汤圆是用糯米粉做的,本身又甜又不克化,而糖不甩虽然好吃,却也还是用红糖煎成,三层口感不同的甜味在味蕾上绽放……
光是想,头皮都发麻,不行,太甜了,半个下去准难受得不行。
“裴朔,你会煮茶吗?”阿瑶问道,“想吃汤圆,那就请帮忙干活吧,下雪天,糖不甩和浓茶更配哦!”
望月从燕窝那里得来阿瑶两人吵架的消息。
燕窝当时看他们之间气氛颇僵,裴朔黑脸坐在门槛,眼珠随阿瑶来回移动,那一瞬,她产生了错觉,裴朔要对阿瑶不利,拔腿就告诉望月。
两师徒担心小徒弟出了意外,赶到后厨瞧见一个研磨筛茶,另一个用勺子在锅中搅拌,与燕窝所说的气氛古怪,几乎要掐起来的截然不同——
说好的要开掐呢?
小孩子的心海底针,好难理解啊。
望月和燕窝眉来眼去,意念交流。
望月清咳两声,从柱子后绕出来,来到厨房看阿瑶所做的。
炒锅中,松仁的表面微焦,散发出清香,她翻炒几下就用影青鱼水纹瓷盘给装起。
灶头还用小铁锅熬煮红糖,红糖水飘着三块姜片,洁白的汤圆在浓稠的红糖水中染成微红,不多时微微晃荡小锅要便沥起,将汤圆搁到白瓷印花牡丹味碟之中,每个味碟装一个。
最后松仁和蛋皮丝撒在上面,她仔细想了想,记得蜜饯之中有一样是西域的葡萄干,青色的,口感微酸,也取来洒在周围。
糖不甩新鲜出炉了。
望月道:“瑶柱,这里有我们份的吗?不能两个孩子静悄悄的躲起来偷吃,独食难肥。”
阿瑶吓了一跳,嗔怪:“师父,不带吓人的。你也冤枉你徒弟了,这不,一人一份,还有管花圃的伯伯,值夜的大婶都有份,冬天吃点热乎乎的,人也倍感精神,不过现在没做好呢。”
望月满意的点头,又睨了一眼改良过的汤圆。“汤圆的做法看着新鲜,什么时候才做好?”
“快了,就差裴朔的茶。糖不甩用的还是昨日的汤圆,我用红糖姜水熬煮,姜汁驱寒正气,松仁蛋皮丝黏着汤圆,最后配上微酸的葡萄干,如果不喜欢太甜的,可以嚼一嚼葡萄干,再来一杯苦里回甘的抹茶,绝了——以上纯属脑补。”
裴朔、望月还有燕窝听她说的条条是道,纷纷点头,但到了最后一句,阿瑶充分诠释了什么叫煞风景和不靠谱。
“望月师父快尝尝。”
裴朔点好抹茶,一盏盏鹧鸪斑的黑釉茶盏放置在白瓷味碟旁,白瓷印花牡丹碟上微红的汤圆酥软颤动,望月拿着筷子戳了几下,并不黏筷,这才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吃完,再喝一杯抹茶。
她闭上眼睛,细细品味。
阿瑶瞧着望月,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打扰了她。
燕窝随即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她吃的很快,塞进嘴里嚼嚼嚼,吞咽下端起抹茶喝完,把做给其他人的端走。
所以说,味道如何啊?
阿瑶和裴朔忍不住也开吃,红糖姜水的外皮甜中带微辣,中间一层是专属糯米的香甜滑溜,最内头还有芝麻糊馅料,非常香口,坚果的清香和蛋皮丝解腻,口感丰富,再吃葡萄干就有画蛇添足了,但换一下顺序,喝完抹茶,最后嚼几颗撒在周围的葡萄干,余韵便延长了。
她缓缓地喝着茶,想着。
半晌,望月睁开眼睛,阿瑶还在跟前,她笑道:“瑶柱,你有一个好天赋,你也别太高兴,凡事戒骄戒躁。”
“是。”
阿瑶笑的嘴巴都咧上耳根,望月瞥了一眼为阿瑶开心的裴朔,提醒道:“不过,你口中的‘糖不甩’以后少煮。”
还在笑的阿瑶收起笑容,她还想做甜点拿去卖呢。“为什么呀?”
“今晚给你讲睡前小故事,你就知道。”望月心情愉悦的离开厨房。
裴朔吃完汤圆和糖不甩,临走再摸了摸胸前,铜钱还在:“我走了,以后要是收到我信件,记得给我回信呀。”
“别胡说了,跟你爹好好谈谈,哪里有半大的孩子去参军的道理。”阿瑶想起裴朔的来意,除了给她说户籍的事,他还是来告别去从军的,她安慰道:“冬至过了,便到小年、新年随之而来,这不还有好些天嘛,总有回旋之地的。”
“我不是半大的孩子。”裴朔憋着气。“我是男子汉,可以保家卫国,去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
看得出来,从军是他的想法,只是……
为啥她还是有种感觉,裴朔是因为她?
哈哈,大概是多想了吧。
入夜,月色清辉,院子桌几上的碗碟覆盖满了雪。
阿瑶披着粉霞红羽缎披风,跻着木屐登登溜达到隔壁望月的房间,听望月讲故事。
“禺山那边有这样的习俗,冰人带着男家到女家相亲,若果女家答应这门亲事,就以糖不甩招待对方,对方也就明白了。做来给自己吃就好,可别再做给男的吃,换个知晓寓意的,又直肠直肚当了真,立刻三礼六聘上门提亲,看你哭都来不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