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兰溪心里隐隐的不安刹那间沸腾起来。她来不及多想,快步走了过去,不由分说便拉开了门。
门外,今日值夜的芳草愣愣站在廊下,雨声如注,偶尔有雨丝从外面飞了进来,打湿了她的鬓发和衣裙,她却是半点儿不知道躲一般。
听得身后的开门声,她蓦然回过头来,见得兰溪,一双眼空洞惊惶,一张脸惨白若雪,“姑娘?”
兰溪心下一“咯噔”,她们不知,只有心头无助之时,她们才会不自觉唤出从前习惯了的,那个称呼。
兰溪在前面急行,身后的芳草努力地想跟上,将手中的伞高举,却是无济于事。兰溪的步子迈得极快,甚或小跑了起来,丝毫顾不得那些豆大的雨点击打在身上,湿了她一身的衣裙。
转过一道回廊,很快,后院书房便已出现在眼前。屋里亮着灯,人声嘈杂,被灯火映亮的窗扉上,人影幢幢,来来回回。
兰溪一眼便瞧见了站在书房门前的耿熙吾。他一身的玄色衣袍,浑身湿透,就这么杵在那儿,一双眼沉敛着墨色,像是极力地隐忍,才勉强将锋利的刃压在了眼底。
“师兄!”兰溪快步上前,这么一声唤,忙不迭将他周身打量了个遍,突然视线便定格在他脚下的一滩血水上,脸色登时惊成一片雪白,“你受伤了?伤在哪?”她失了沉静,抖颤着双唇,不及等他回答,一双手便已惊惶地朝他探了过去。
手在半空中被他箍住,一只潮湿但却宽厚的大手将她的柔荑包裹住,“不是我的血。”
兰溪抬头看他,见他眸色如墨,眼中有不及掩饰的惊痛,兰溪刚松了一口气,心又紧紧揪疼起来,“是谁?谁伤了?”
耿熙吾来不及回答,屋内却已响起一声惊喊,“不!于大夫,我求你!我求你救救他。你不是神医吗?你一定能救他!只要你能救他,往后,你便是我们兄弟的恩人,我们为你做牛做马,偿还你的恩情。”
兰溪跟在耿熙吾身后,悄悄跨进门槛,一抬眼,心便是一沉。
不知那是长风,还是长漠,一身黑衣不知是被雨还是被血湿透了,跪在于南星跟前,砰砰砰地一个劲儿磕头,一张俊秀的脸满是血污,却唯独一双眼,充血红肿,却又晶晶亮亮,被那殷红的血映衬着,恍若地狱而来的修罗,森然可怖。
兰溪的目光越过面前这二人,悄悄望向里间,这正是平日里耿熙吾处理事务之处,为了以备不时之需,置了一张床榻。榻上躺卧着一人,浑身黑衣湿透,仍然看不出是雨还是血,唯独一张脸,与面前跪着的这一个,一般无二的同一张脸,此时却是惨白恍若透明,一双眼透着浑浊的死气,胸口极速地喘息着,而后一偏头,一大口血又吐了出来,转眼便湿透了枕畔。蹲跪在床边的长庆慌忙伸手去捂,却没能捂住,那些血从他的指缝间淌出,他瞪着眼咬着牙,一个平常那么爱说爱笑的娃娃脸,这会儿却是满脸的泪,哭得像个孩子。
兰溪突然已经不想去知道,床上的那一个,究竟是长风,还是长漠,无论是哪一个,又有什么不同呢?
于南星没有回话,悄悄地将头别了过去。
耿熙吾没有说话,望着床上那人,一步步走了过去,随着长庆一般,蹲跪在床边,而后也是伸出手,将那人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什么,死命抓在枕上的手握在手里。
跪着的那一个愣了许久,也终于僵硬地站起身,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兰溪抬起手,死命地捂住嘴,这才将哭声堵了回去,但眼里的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地滚滚而落。好一会儿后,她咬着牙逼自己冷静下来,转身走到门口,她听见自己冷静的嗓音有些空洞洞地响起,“快!去请薛妈妈还有……”兰溪略一踌躇,却还是将那个名字唤出,“还有流烟。”是对的吧?哪怕难以承受,至少不要遗憾。兰溪虽有些不忍,还是替流烟作出了选择。
雨,还在哗哗地下,好似无止无休一般,兰溪站在门口,拢了拢芳草刚为她披上的披风,望着深浓似墨,看不穿的雨夜,听着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从回廊的那一头来,她目光一暗,脚跟一旋,避了开去,她实在是见不得这样的场面。
到了书房里,她也没有点头,只是倚在窗边,抬眼一望,果然便见着薛妈妈和流烟前后脚到了,叹息一声,今晚,注定是个不眠的夜。
过了一会儿,隔壁厢房里响起了压抑的哭声,片刻后,房门咿呀,一道兰溪万分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那昂藏挺拔的身躯有一瞬踉跄的晃动,但只短短的一瞬,他又站稳了,站得比方才还要趣÷阁直,而后,迈出了步子,沉稳的、缓慢的,一步一步走进了雨夜中……
兰溪脚跟一动,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忍不住拔腿追了上去。但也只是几乎而已,兰溪咬了咬牙,忍住了那近乎本能的动作,她知他、懂他,这个时候,比起她的陪伴,他或许更需要的是独自待着。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些话,兰溪却是不得不问,所以让芳草将长庆悄悄唤了过来,兰溪也并不赘言,一来便是直切主题。
长庆的一双眼满布血丝,听得兰溪问,也没有隐瞒,只是略略调整了一下呼吸,才尽可能平静地道,“今日衙门事多,到了酉时三刻,爷手里还有两分卷宗未处理完。但他早先与人约了在翠华茶居见面,怕人等急了,便差了属下先到翠华茶居报个信。”
翠华茶居,兰溪知道。不过是朝阳坊和凌云坊两坊相邻的翠华街上一家不起眼的茶馆,但据说说书先生却是不错,耿熙吾有事没事就爱去那里坐坐。当然,表面是这样,兰溪知道背后没那么简单,但却从未问过。这天黑得早,只怕酉时三刻,天已差不多黑尽了,等得耿熙吾从衙门出来,怕是已是夜深,而他身边一边般带两个护卫,既然将长庆差走了,那便只剩一人了。那些人,怕是早就看好了的,今日又下着大雨,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时机。
“……待得听到求救的哨声,属下和长风赶到时,已是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