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开车的师傅突发心脏病死了,王军义是从外地被匆匆调到这里的。老师傅在临终前,托人捎来的话就是:到了双索镇,别忘记鸣笛。王军义他们开的不是正规的列车,是从山里往外运矿石的专列,但毕竟也是列车啊,按照行车规定,列车在途中是不能随便鸣笛的。
头些天,王军义还算规矩,按时按点地鸣笛。有一天,王军义一时手懒,没有鸣笛。一路上,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几天下来,王军义一直没有鸣笛,还是什么事也没有。就这样,王军义来回好多次,山依然是那山,草原依然是那草原,一切正常。
大西北的冬天,天黑得早,不知不觉中,王军义他们这辆专列由原来的黄昏到双索镇,已经是夜幕降临了。这天,王军义开的专列拉着十几车皮矿石,又临近了双索镇。
走着,走着,忽然前面红灯闪烁,有情况!王军义赶紧拉起了刹车制动,重车刹车不是易事,列车足足滑出去近百米,才停下来。等车停稳,王军义跳下车一看,前面的红灯早已经消失了,他又仔细检查了一下铁轨,铁轨上什么事也没有。第二天,王军义开着列车,刚走上这段路,前面又出现红灯,他只好再次紧急刹车,下车一看,还是什么也没有。怪了。
第三天,王军义特意放慢车速,果然红灯又出现了。王军义快速刹住车。没等列车完全停下来,王军义就跳下来。这回王军义终于看清楚了,前方不太远处有一个身影一闪,跑下了铁轨。王军义大喝一声:“站住!”迅速向那个黑影追过去。
那个黑影跑得并不快,王军义很快就赶到了他的身后,猛地往前一扑,一下子把那个黑影扑倒,接着把那个人从地上揪起来。那个人手里果然拿着手电筒和一块红布,“原来是你在捣鬼!”王军义夺过手电筒,打开,对着那个人一照,发现是一个干瘦的老头。王军义大吼道:“你这是在犯罪,知道不知道?”老头“呵呵呵呵”地傻笑着,“你为什么不拉鸣,不拉鸣我睡不着。”王军义一听,差点儿没把鼻子气歪了,“你以为,这列车是为你准备的,人真是惯啥毛病有啥毛病。”
他们的吵闹惊动了附近的村民,很快就有人凑了过来。其中一个村民认出这个瘦老头来了,“这不是于全忠他那个疯爷爷吗?”王军义一听,这个气啊,原来是个疯老头,就对那些围上来的人喊:“你们快点通知他的家人,把他弄回去,关起来,否则我就要把他交给警察了。”不一会儿,有个中年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爷爷,你怎么又跑到这来了?”那个老头说:“我,我要听,呜呜……”那个中年人没有理他,转过头对王军义说:“对不起,我爷爷这几年神经有些问题。”王军义厉声告诉中年人:“他这是犯法,交给警察至少也要蹲个一年半载的。”那个中年人不住地赔不是。王军义想了想,吓唬他们说:“你可要好好管管他,就是我不上报,在铁轨上胡闹,撞死也是白撞的。”那个瘦老头突然插嘴了,“我要听,呜呜……”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周围的人,有人问:“这趟车最近怎么不鸣笛了?”
王军义生气地说:“这也不是什么站点,我凭什么要鸣笛?”
有人说:“这趟列车,自从开通的那天起,经过这里都要鸣笛,五十多年了,一直都是这样的。”王军义问:“为什么?这是不符合行车规定的,如果说不出个理由,这样的传统也要改改了。”围观的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
王军义赌气跳上列车,启动车,轰隆隆地开走了。
两天后,王军义开的列车又临近了双索镇,突然,前面又出现红灯晃动!那个疯老头的家人怎么不好好看着他,又把他放出来捣乱了。就在王军义脑子走神之际,列车已飞快地逼近了那个红灯,王军义马上来个急刹车,可是还是晚了一些,随着列车的巨大惯性,那个红灯像风吹的落叶一样被抛向一边。
出人命了!列车刚停下来,王军义就跳下车,向那个红灯抛出的地方跑去,到了那个红灯跟前,王军义才发现这个打红灯的,并不是那个疯老头,而是另外一个老人,老人浑身血肉模糊,已经不行了。
人命关天,此事很快惊动了有关部门,列车到这里为什么要鸣笛,也很快弄清楚了。
在20世纪30年代,这里是草地边缘的一块沼泽地,后来河水改道,这里变成牧场,到了五六十年代,国家号召垦荒,这里来了一支屯垦的部队,据说那支部队从东北,一直打到大西北。他们用汗水,在这里开垦出千亩良田。再后来,不远处的塔尔哈山里,发现了稀有的矿石。这里又沿着山根,开通了一条铁路专线,列车把山里的矿石源源不断地运往远方。
当年,那些在这里屯垦的士兵们,奉命修筑这段铁路。人们在挖路基时,突然,有个人的铁锨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再往下挖是个铁筒,接下来挖出来的是一具白骨。那具白骨高举着双手,托起个锈迹斑斑的军用水壶,口大大地张开着,那个铁筒是步枪的枪筒。可以想见,当时这个人陷入泥潭里,艰难挣扎的情景,但是不管怎么样挣扎,他都始终把水壶,举过头顶。水壶里是一些半炒过的青稞谷。他也许是为了捞这个水壶,而陷入沼泽的战士,也许……这将是一个永远的秘密。但不管怎么样,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是没忘记把水壶放在生命最高的位置上。后来经查证,这里正是中央红军一部过草地经过的地方。这是一位牺牲在草地沼泽里的红军战士。在场的人都被震撼了,接下来的日子,爆发出忘我的工作热情。此事传开后,当时的领导下令,列车经过此地都要长鸣。当这位老人得知王军义想知道原因时,特意来告诉王军义的,这位老人和那个疯老头是仅存下来的几个当年的筑路人中的两位。
最后,调查人员感慨地说:“五十多年过去了,已经很少有人能记得这事了。但长鸣声,在这块土地上却响了半个多世纪。这也算是忘却的纪念吧。”
此后,王军义开着列车,每经过双索镇,都庄严地拉响长笛,笛声在旷野里久久地回荡着。常常能看到那个疯老头,站在不远处,欢快地拍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