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将琀璋反驳得一句话也接不上来,正瞪着眼睛努力接话,却听见门外有声音响起:
“你不去建康任职明明是放心不下琀璋姑娘,别拿我当借口。”
琀璋与谢琰同时回过头,只见正是谢道韫推门进来,一手还牵着垂髫的蕴之。看来母子二人的关系过了一夜早就恢复了往常亲近,并不需要旁人过多担心。
谢琰立即起身行礼,道了一声:“韫姐。”
琀璋亦站起来,走到谢道韫身边将她和蕴之迎进来,一面高兴地说:“韫姐姐,你来了。”
等到四个人都在桌边坐下,谢琰与王蕴之已然聊开,舅甥二人关系本就极好,这也不奇怪。只不过这一回,似乎太无聊又热络了一些,让旁人连一句话都插不进来。
谢琰用唯一的一只杯子给蕴之倒了杯茶,俯身和蕴之说话:“蕴之,早上吃了什么?现在饿不饿,还想不想吃点点心?”
蕴之小大人似的喝了口茶,有模有样地回答:“早上吃的是獐肉做的五味脯和髓饼,舅舅府里的大厨手艺不错,蕴之吃了不少,不过要是现在可以再来些截饼,倒也是很好的。”
“好,舅舅这就让厨房去做。”谢琰十分宠爱地答应了下来,并且马上就叫了个人去厨房传话。
谢道韫眼见他这舅舅实在做得太过溺爱,而蕴之仗着这份宠爱也恃宠而骄了起来,不免看不下去,语重心长地劝了他们两个一句:“你别太惯着他。”
“这有什么?”谢琰眼睛始终未离开过心爱的小外甥,目光温柔,“蕴之想吃什么要什么就跟舅舅讲,舅舅什么都给你找来。”
如此昏庸的舅舅让作为母亲的谢道韫看得只剩叹息,劝又劝不听,而琀璋则已看得目瞪口呆,真真是想不到,在外人面前世外仙人一样的谢二公子,在家里外甥面前竟然是个外甥奴,昏庸无道得毫无底线,看来在他骗人的外表下,里面住着的原来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人,扮演着平凡的角色。
谈话间厨房已将坐好的截饼做好送来,然而星墨和柳絮两个只是去拿个杯子竟然还没有回来,看来必定是一去不返了。琀璋从没见过这道食物,新奇之下便和蕴之商量了半天,才从他那里尝到了一小块。
要说蕴之还真是个小吃货,琀璋尝过一小块之后就不禁咋舌,此物香甜薄脆,回味无穷,让她甚至想要将自己心中对美食的排序重新再排一次。
在琀璋认真地重新对心中的美食排了一遍之后,就忍不住望着盘里剩下的截饼舔手指,一面又听见谢琰故意要刺激自己似的讲着截饼的做法:“此物是用牛奶加蜜调水和面,制成薄饼,再下油锅炸成,入口即碎,脆如凌雪。”
原来如此,怪不得入口时奶香极浓,回味又有蜂蜜的甜味,琀璋在心里下了决心,看来以后一定要天天让厨房做上一大份解馋。
不一会儿一盘截饼就已经被蕴之吃了个干净,小家伙喝了一口茶,正坐在凳子上深深回味。
谢琰摸摸他的脑袋,亲切问道:“吃饱了?和舅舅说说,这一回娘亲和爹爹到底是又怎么了?”
“唉。”蕴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小手托着下巴极是为自己爹娘操心地说,“还能如何,不过就是和以前一样……”
“蕴之!”
谢道韫又及时制止住了蕴之,吓得小家伙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对于这种话题,显然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愿意多提。她严肃看了一眼自己口无遮拦的孩子,蕴之立马就意识到自己犯的错,可怜巴巴地往谢琰身上躲。然而谢道韫也没打算放过自己总是不良引导小孩的弟弟,也瞪了他一眼,道:“小孩子不懂事,你一个当舅舅的,怎么就知道哄骗自己的外甥?”可是见到他们甥舅二人依旧毫无悔过之意,还抱在一起一副偷偷讲她坏话的表情,又生气又无奈,也看透了谢琰的心思,语气只能弱了一弱后,说:“你也别想转移话题了,不是正说着你上任的事吗,怎么反倒又说起我来了?”
琀璋听到这里,表情方从看好戏变成了恍然大悟,原来谢琰和蕴之讲了这么多话,又牵扯出谢道韫的事,一切都只不过是在混淆视听,给自己转移话题,自己刚才一直想着截饼的滋味,竟然连这层心思都没看出来,谢二公子啊谢二公子,看来果然还是不能够小瞧了他。
心计被识破,谢琰却还只是淡淡地笑了一笑,毫不着慌,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和蕴之气定神闲身外无物地玩着。不过他倒是的确没错,自从提了刚才的事情之后,谢道韫早就已无心思再管他,又坐了一会儿,眼见没什么话好再说,心里又藏着事儿,也就带着蕴之告辞回去了。
琀璋本来是想一鼓作气地劝谢琰去建康,这回中途被打断,早就已经忘记接下去该怎么说,既然谈话无疾而终,又见到谢道韫和蕴之走了,自己再留下去只会显得尴尬,也不管柳絮还会不会过来,大不了让她白走一趟,自己就也与谢道韫前脚后脚离开了。
不过琀璋始终没有放弃劝说谢琰去建康的目标,既然他说是因为谢道韫不回王府所以放心不下,那么自己就先从谢道韫那里入手,先把她劝回王府,到时候看谢琰还能找什么借口。几日下来琀璋几乎天天去谢道韫住的院子里找她,可是并没有什么进度,他们姐弟两个互相制衡不下,自己夹在中间也算是为他们操碎了心。
那日琀璋又带着柳絮去谢道韫处小坐,每到这时柳絮就会十分积极,兴高采烈去见旧主的柳絮与满脸愁容去调解的琀璋,相伴走过每天都要走两遍的路,便来到了谢道韫的院中。
谢道韫也已经习惯她天天这个时候都要来自己这里一趟,早就已经备下了茶,因为担心蕴之还会像之前几次一样童言无忌,一来就让柳絮抱了出去玩,屋里只有两个人安静谈话。
当初两个人一见面就已相见恨晚,又经过这几天的日日相见,关系已亲近得犹如相识几年的至交,本来琀璋对自己的偶像说话还总有些顾虑,近来则已经完全放下了这种顾虑,变得百无禁忌无话不说起来。
琀璋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又有些疑惑又有些无奈地问出心中所想:“韫姐姐,王家是与谢家不相上下的大族,王二公子到底哪里不好?”
谢道韫被人如此问出敏感话题,却毫无恼意,甚至回答的语气只淡漠得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他王家的确是大族,可是与我谢氏相比就大大不如了,只说我族中有叔父一人,便是他们万万比不上的,再说平辈中也尚有封胡遏末等人,虽韶弟英年早逝,可你看看谢朗谢玄还有琰弟的风骨,他王凝之木讷无才,若是能有死去的公公十分之一也就罢了,可他哪里比得上?”
琀璋不语,确实,从朗、玄、琰三人的才貌看来,太过举世无双,世间少有,若真要她想出一个能够与其相比的,恐怕一下子也只能想到这世上唯一的一人。
凤眸善睐,风华绝代。
只不过即便是那一人,慕容冲,虽在才貌上尚还有些优势,亦曾是前秦王室,可是在当今乱世,一个一夕之间就可能会成为平民奴隶的王孙贵胄,根本比不过绵延了百年,有深厚家族底蕴的高门世家,所以加上家世渊源,气概风骨再来看,便也比不上了。
至于王凝之,自己毕竟没有见过,他父亲王羲之的名字倒是听说过,可毕竟已经去世,无法见到这位书法大家究竟是个什么形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为王凝之说话,正在思索之间,谢道韫屋里的小丫鬟不知为了何事匆匆进了屋。
小丫鬟明知有客在还进来打扰,显然是有重要的事情需要禀告,琀璋见她看了自己一眼,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立刻心下明了,想要起身先行告辞。
可是谢道韫伸手拦住了她,朝那丫鬟淡淡说:“有事便说吧,琀璋姑娘不是外人。”
“是。”小丫鬟这才点了点头,琀璋也重新坐好,随后就听她回禀道,“方才姑爷托人送来了一笺短信,叫我赶紧来给大小姐。”
说着丫鬟就从衣袖里小心取出一封信笺,弯腰毕恭毕敬地双手呈给了谢道韫,随后才倒退出了房间。
琀璋十分好奇,目光几次瞟到谢道韫手里,她这回倒是正好可以看看这位王家二公子王凝之到底在信上写了些什么,了解了解他的才情。
谢道韫本就没有在她面前隐藏的意思,大大方方地打开了信,将信上内容展现在二人面前。只见信上只有短短四句诗:
“凝成冰心在玉壶,深深庭院无可传,爱他长夜未央时,韫椟深闺共此月。”
一笔楷书深得其先父大书法家王羲之的韵味,笔触行云流水,且这看似无奇的四句诗连起来,却是一首表白心声的藏头诗。
凝深爱韫。
琀璋浑身抖了一抖,被王凝之的肉麻程度深深刺了一激,忍不住对表情不比自己镇定多少的谢道韫大叫起来:“韫姐姐,你还说王公子木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