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乾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着望着陆双靠得离他很近的脸。他想要伸手把这个丫头揽进怀里,可是他的手一点力气都没有,整个人的胸口从前往后都泛着强烈的疼。
此时陆双自然完全没有顾忌到韩乾的心理活动,她只是俯身检查着韩乾身上插着的一些管子,自言自语那般的絮絮叨叨
“老人们都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像你这样,让人从背后崩了一枪,还崩歪了,躲过了心脏,没有被崩死,我真的觉得你的福气在后面呢,韩乾。”
陆双依旧在笑言,与平日里极其有职业素养的模样完全不同。
当然,韩乾也不晓得她平日里应该是什么样。
显然的是,陆双不知道该和韩乾说什么,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关心他。像对待普通病人那样如沐春风温柔和煦?她又做不到。
于是,为了缓解自身的尴尬,顺便让不安的气氛趋于平静,陆双只能选择自己和自己说话这种特别没有技术含量的掩饰方法。
你为什么受伤?你明明该在午餐会,怎么会进医院?这些问题,陆双竟然一个都问不出口。
真是没出息。
然后,陆双就以其他病人还有事情为由,飞也似的离开了观察室。大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好在现在的韩乾应该还没有什么力气说话,也就没有办法拆穿她此刻幼稚的行径。只是躺在穿上看着那个丫头快步离去的背影。
离开观察室,还未等陆双从刚刚某些奇怪的情绪中缓过神来,她便如同早有先知般被护士拉走了。
陆双发誓,以后无论如何她都不打算用“还有病人”这几个字作为借口去搪塞眼前的人事物。
因为她的黑嘴,真是该死的准。
后面的一夜里,陆双都忙得不可开交。
当然,不仅仅是她,这个医院里的所有还在医院的外科医生无论是不是当班,都被叫到急诊室帮忙了。
城东发生了一起大车祸,一辆载满了建筑材料的大货车刹车失灵,撞翻了五辆汽车,每辆车上都坐了不止一个人,年纪最大的有**十岁,年纪小的,还有四岁的孩子。
病人们呼啦啦的往最近的第一医院送,整个急诊室瞬间被呻y的声音填满。
深夜的医院,灯火通明。
陆双的所有思绪都被病人占用,也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
这些病人中,伤得不太厉害的是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出事的时候她坐在车子右后方的安全座椅上,开车的是她的妈妈,在最危险的时刻转了方向盘,用驾驶室的位置挡了大货车。
孩子只受了些皮外伤,可是她的妈妈却伤得厉害,胸骨骨折,骨头插进了心脏,危在旦夕。
这台手术主刀的是陆双,手术的过程中,几个护士一直在议论,孩子有多么的可怜,她坐在急诊室里,大声的哭,找妈妈,虽然有警察和护士安慰着,却怎么都不管用,孩子只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不停在急诊室走,每个床边都要扒头看一眼。
陆双的手指灵活又敏捷,深情专注,仿佛没有受到旁边任何事情的打扰。
但实际上,她却将护士们议论的每一句话都听进耳朵里。
一个四岁的小姑娘哭着在医院找妈妈,真是个熟悉的场景呢。
或许是因为陆双脾气好,也或许是因为大家对于陆双医术的信赖,更或许是医护工作者的生死淡漠吧,这台手术的气氛明显要比刚刚韩乾的那台手术轻松愉快不少。
因为……从头到尾,几个护士的嘴就没有停过,絮絮叨叨的议论着这场车祸的相关情况。
无论是护士还是麻醉医师都非常喜欢跟年轻医生的手术,因为他们不会像老医生那样教条,不会要求手术时不许发出任何声音或是不许说废话,他们可以在不耽误手术的情况下聊大天。
若是平常的一些简单手术里,陆双或许也会和她们闲聊上两句,毕竟一言不发的站几个小时,当真是痛苦。
可是现在的这台手术,陆双是用百分之三百的注意力完成的。
因为她不想让一个只有四岁的小姑娘失去妈妈。
这台手术成功结束后,陆双没有休息几分钟又上了下一台手术。
手术间隙的时候,她想去急诊室看看那个小姑娘,却没有找到,听说是她的爸爸来接她回家了。
陆双就这么忙碌着,从黑夜到白天。
从夜幕深邃,到晨光微熹。
她平静的面对了一个患者的逝去,只觉得每一个病人离开的时候,她都也像是死过一次,然后涅槃重生。
有的时候,有太多的事情医生无能为力,即使她拼命的想要留住他们。
乌央乌央、乱乱糟糟的一夜,就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