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去深想,为什么痛楚之后还有惜,只当是陆向左对自己的身体存着消极,有些像我,但也不尽其然。
我与陆向左的区别在于,我的病由来已久,不会短期之内就怎样,但随着岁月增长,必然是要走向那个趋势的,就如现在,生命力已经开始衰竭。而陆向左的病,发现时已是晚期,宣誓着他的生命有期限。正如他所言,其实在哪看都是一样,癌症这个病种不是说完全治不好,就是几率很渺茫。
可渺茫归渺茫,也不能就此放弃的。我想了想后道:“是去国外看吧,相对而言那边对这方面的研究要比国内领先一点,加上医生对你情况的熟悉,不用再更换医生重新了解病情。我这边……事情解决后,就陪你一起过去。”
“敏子,你说得是真的吗?”陆向左惊异莫名,满脸都是激动。
我平静的、肯定的,答:“嗯,真的。”他此时欣喜的神色,都在预料之中,也是时候履行承诺了。虽然陆向左什么都不说也不问,但我看得出来他一直在期待着,也在等待。出国,会是让子杰快速遗忘我的最好方式,再深的情感,也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淡。
那么痛,再也不要见了吧。于我、于他,都好。
心里又钝钝地疼起来,待我从寻思中回神,就见陆向左本是激动的神情收敛去,幽深的眸子直直看着我,他问:“敏子,你对他提了?”
我怔了怔,这么明显吗?轻嗯了声,算作回答。他目光转开,定在某处,涩涩地说:“其实你是想要避开他,才想陪我一起去国外的吧。”
一针见血,不留余地的戳破了我的意图,我禁不住蹙起了双眉,默默地看着他。指责自然不会出口,但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的。
陆向左似并未发觉我的不快,嘴角噙了抹浅讥,也不看我,依旧定住视线在不知名的角落幽幽道:“那么爱他,为什么不告诉他你身体的事?怕他难过,承受不住?所以宁愿以这种方式伤他,将他推开?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你红肿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我不是傻子,你爱不爱他这件事,早已看得清透。”
原来,全世界都看得出我爱子杰啊,呵,还真是挺透明的。
他顿了下后,又缓缓说:“我又是傻子,明知你说和我在一起,是为了不让他将来有一天悲恸不已,却仍然对将来存着渴盼和期待。”
我鼻子一酸,很是触动,伸手去拉他的手,引来他的回眸后诚挚地说:“阿左,并非全是为了他,也还为你。就让我们今后,快乐相伴,生活相依,一起面对病魔,一同度那最后的时光。”再爱子杰,都改变不了我欲离开他的决心;再颠覆一切,也不能抹去眼前这个男人,曾是我的阿左,我喜欢过。
所以,并不勉强的,只是两种意愿恰好重合在一起,没有冲突。
陆向左手上紧了紧,指尖捏住我的掌心,眼中流忽然露悲恸,“敏子,是我害了你。而且害了一次又一次,这回你若不把外套给我穿,若不背负着我找出路,可能你就不会……”
我抬手捂住他的唇,冲他摇摇头,“不要自责,这些事即使那时不发生,将来也可能会发生。从根本意义上说,我不适合拥有孩子,而流感更是避无可避。所以这个结果,不是偶然,是必然。”以前那些种种,不过是我在自欺欺人罢了,是我贪恋子杰的怀抱,不肯罢手,存着侥幸的心态,却不知侥幸就是用来被打破的。
凄迷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紧凝着我,不知怎的,我被那黑眸看得有些压抑,错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觉得那里面似乎透着一丝诡异的深邃。也没想这般的我们,一手与之紧握,一手抵在他微凉的唇边,再相互凝视,看起来是有多昧离。
“咳咳!”两声干咳从门边传来,把我给惊了一跳,连忙缩手回头,是不知从哪晃了一圈回来的宁一站在门口,脸上神色颇有些尴尬的样子。她也不进来,就站在门边道:“好了没?敏子,你得挂营养点滴了,而且早饭也没吃呢。”完全没去与陆向左打招呼。
有些无力她对陆向左的态度,但并不怪她,抽出被陆向左握在掌中的手,浅声道:“你先休息下,晚些我再来看你。”
等走出病房时,我朝走廊两边探望了下,宁一在旁问:“你在看什么?”
“看看你那冤家是不是在,大清早怎么火气那么大?”
宁一反驳:“我哪有?”我翻了个白眼,不理她。过了会,她又道:“不喜欢陆向左。”
“只要是姓陆的,你都不喜欢。”我算是看明白了,自从她与那陆昊成了仇人之后,看着个姓陆的就不顺眼,尤其这个,还是陆昊的亲弟弟。
但宁一却说:“不是因为那。刚才在门外我听了会,他没有说错,确实就是他害了你一次又一次,现在连命都要送在他手里了,你居然还要陪着他。与你的指挥官大人比起来,陆向左根本不如,你说你这人真的是脑袋犯轴,那么爱,那么疼,还说舍就舍了。”
我埋着头走进了自己病房,坐在床沿将宁一看了又看,问:“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为他说话,以前你不是也不待见他吗?还老撺掇着我离婚呢。”
宁一飘了我一眼,“那时不待见,是看出他对你没上心,你剃头担子一头热地要嫁给他,注定你伤心难过。可是这回再见,我这局外人都看得出,他爱上了你,而且是非常爱,这次的事让他眼中刻满了痛楚。明明是个强势的人,却最终还拗不过你,被你逼得签了字。你不知道我早上来时看到他的样子,是有多震惊。颓废、绝望、悲凉,许多这样的字眼在他身上都能找到,你怎么舍得将他伤成如此?敏子,你不痛吗?”
听到宁一提起早晨离去时的子杰,心又开始撕裂了般疼起来,“我痛。”我如是承认。
但宁一却摇头,“不,你不痛。你如果痛,就不会狠心到如此,你问我许子杰给了我什么好处,让我如此为他说话,老实对你说,什么好处也没有,他只让我看到了真心,对你的一片真心。敏子,但凡陆昊有许子杰对你的一分好,我如今都不会对他死心。我们走得虽是相同类似的路径,但毕竟不是克隆,而最大的区别就是许子杰爱你,陆昊不爱我。”
有人说,爱情就如一杯牛奶咖啡,香香地飘在外面,甜甜地浮在表面,酸酸地含在里面,苦苦地沉在底面,模模糊糊地把你倒映在咖啡里面。
我却觉得,爱情是道难解的题。因为人与人的不同,这道题目的答案也就不同,用在别人身上的未必就适合用在自己身上。宁一说我和她最大的区别在于子杰爱我,而陆昊不爱她。在我看来却觉未必,子杰爱我已经毋庸置疑,但陆昊,我觉得他未必就不爱宁一。
是宁一固守在自己的世界里,固执地认定了这是事实,然后看不透本质。像曾经的我,但也不完全像,她与陆昊是十几二十年的追随情感,往往当情感变成了习惯之后,会自己体味不到。可是根本上是一致的,爱或不爱,我与宁一站在同一个位置。
嘴里犹如喝了一杯最苦的咖啡,翻搅来翻搅去,苦味都散不去。
我说:“如果爱能解决问题的话,那就不是问题了。宁一,今天换了你是我,我敢说你与我的决定是相同的。你振振有词说着这些,其实是在警醒你自己吧。你爱陆昊,过去、现在、将来,他根本已经刻进了你心里,抹也抹不去,那天你说因为孩子的事就对他死了心,我是一个字都没信。
你是谁啊?你是从小爱陆昊爱到大的简宁一,任何人都可能说放弃,唯独你不会。因为你没了他活不下去,无论你走到哪,心丢在他那呢。这么几日,你表面看似对陆昊漠然疏离,可你控制不了你那眼神,每每见到他讽意先露,痛意深藏,看不到他又会去目光搜寻。这样的你,还敢说对这男人死心了?今天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到底还有什么事?”
宁一惊痛地看着我,微张了嘴显得有些傻,可很快那傻气一丝丝剥裂,痛楚染进了眼底,她倾身靠近我,将头埋在我肩膀上,语声哀戚:“敏子,这个世界上,唯你最懂我。呵,我怎么可能不爱他呢?追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啊,我简宁一向来就以绑住陆昊为荣,可是,医生说,我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我惊得睁大了眼睛,万般悲凉涌入心间,老天爷为何要如此残忍,剥夺走她的孩子还嫌不够,居然剥夺她生育的机会。
“你说得对,如果我是你,会做同样的选择,因为我们会不舍得心爱的人,在知道这些后承受悲恸,更怕那今后的日子,变成对他的枷锁。阿昊爱不爱我没关系,我爱他就够了,我会远远看着他幸福,没了我的纠缠,他终究会牵起别人的手。”
我伸手一点一点将她环住,紧紧抱在怀里,低斥她也是低斥我:“傻!真是傻!”心里头却清明地认可她的话,子杰爱不爱我,忘记不忘记我,都没关系,我会在仅剩的生命中,远远地爱着他,等着他逐渐将我淡忘,然后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想看他幸福。
终于,宁一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流泻,我满溢心头的悲哀流放,两人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