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的三月,下了一场雨,这场雨落在长安,落了满城。
城南有酒家,酒家的酒字旗上,却多了三点。
老道士抬头看看天色,煞有介事的掐指算了算,“今日有雨。”
身旁的小道士也是抬了抬头,看着遍布在天空中的乌云,伸出手感受了一番,发现手上变得有点湿。
“师父。”
“嗯?”
“雨,已经下下来了。”
春天的雨总是来的迅捷,师徒二人正面面相觑只时,倾盆的雨,就落下来了。
小道士辉辉手,撑起一面气墙保全了一桌的饭菜。
“师父,咱进屋吧。”
“为什么?”老道士仰起头,看着自家徒弟撑起的气墙,显得很是满意,“你这不妨事啊。”
小道士看着自家师父,道:“师父,不是您告诉我说,出门在外要低调,要尽量把自己融入民间,这才是入世吗?下雨了,大家都在躲雨,咱这样?”
“能为而不为,这就是自然了?”老道士摇摇头,自是做了回答,随即往南边看了看,手中的筷子却是停了。
“师父?”小道士皱皱眉头,刚刚想问自家师父是怎么了,随即也看向南方,隐有所觉。
“走吧。”老道士起身,拂袖,桌子在风雨之中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护住,连带着一桌饭菜,尽数收进了酒肆,而后抬脚,往城门口走去。
小道士叹了口气,伸手一召,将那张桌下的一青一红两把长剑背在身后,随着老道士向城门口走去。
城南有人。
有人撑伞。
伞为青色,人着布衣。
弹剑百里赴长安,长安雨潺潺,风雨无妨。
街上无人,街头是布衣的剑客,巷尾是入世的师徒。
苏玉眼前是一道道雨帘,密集的春雨似乎将他们划在了两个世界。但他还是看清了眼前的两人,一个老一个年轻,两把剑,一青一红。
少年的青锋剑,老道的桃木剑。
未曾仰天长啸,也不曾挥袖振衣。
漫天的雨帘骤然被拉开,天地之间大雨倾盆,长安街上片刻间却再无丝毫雨丝。
剑未出,而剑意已至。
那个唤作李小勇的老道士有些为难,面前那人踏剑光纵横天地,随后弹剑百里,再提剑斩七鹰,此时一身剑意已然是沛然莫御,任何挡在他他面前的人或事,都将注定在他下一剑之下灰飞烟灭。
因为那非是苏玉的剑,而是,这千万里江上的剑。
老道士为难的皱着眉头,看着迫到眼前的剑意,只得抬起手,虚虚下按。
天地之间陡然一片寂静,似乎时空在这一刻静止。
雨不落,而剑意,亦不落。
苏玉皱眉。
早已落在长街上的雨滴募得向天空中倒转而上,每一滴雨之中都有着丝丝剑意,老道士紧了紧衣袍,感到寒意阵阵。
三人的脚步都不怎么快,可是,街实在是不够长,于是乎,这段路的尽头也就在眼前了。
老道士一脸愁苦,好像极不乐意,小道士却是叹了口气,知道这次师徒两人是不得不来,只是,来了又有什么用呢。
师徒二人,竟是未战先怯。
长街上的水往天空而去,然这长街之上,雨水虽多,却终有尽时。
在某个刹那,天空一声惊雷,显得三人脸色均是一白。
随后,天空之中似乎有一面水镜直直压了下来。
老道士一声长叹,手就往身后摸去,苏玉尚未出剑,他便不得不出剑了。
然而他的手摸到剑柄的时候,这一剑,终是没有挥出去。
却是有一道青光自他身后亮起,一剑挥洒,斩却漫天阴霾,将那水镜一剑自中分开,剑气冲霄,一剑过后天空竟有月光微露。
“好剑。”
苏玉第一次出声。
声震百里。
北门眉头皱起,掌中青锋剑舞成一个青色的圆盘,在身前挥舞片刻继而后退三步,躬身持剑:“前辈谬赞了。”
苏玉既已出手,便不再遮掩,此时三人距离恰好百步。
老道士见到自家徒弟受阻,也不恼,索性在长街上站定,随即掐个印,祷告一番师祖们,拉开架势,双掌在身侧一前一后画个圆,再一搓,掌中便多了一个水球。
老道念一声去休,水球推出,眨眼已是百步。
苏玉轻笑,扬手,伸出一指直直点出,那水球就这么凹了下去。凹下去的水球并不破,反而开始旋转,在旋转之间将苏玉一指之上蕴含的剑意渐渐吞噬,在水球中形成一个气泡,速度不减,往苏玉而去。老道士在街头打个稽首,道:“贫道自问剑法不是今日玉帅之对手,但玉帅不愿出剑便想过去,却是极难。”
不料苏玉却摇了摇头,“今日来的,非是玉帅,而是苏长安。”
“长安布衣,苏长安!”
天山脚下的老人喂喂咳嗽,随即叹口气。人老了,总是爱叹气。叹气之后,老人便向南方看去,那里有座城叫长安,那里有个剑客,也叫长安。
苏玉出剑,一剑倾城的剑。
两个道士的眼前似乎有些朦胧,只觉得那布衣剑客身后陡然多了一个白衣的身影,白衣的身影起舞,想着江山万里,随后挥剑。
北门穆然想到了万仞关,在那处城头有一个用刀的将军,他也是这么挥刀,刀气三万里。
此时苏玉舞剑,剑意八千丈。
那个看起来玄妙的水球连一眨眼都没撑过去,漫天飞舞的雨丝终于突破罡气落在了小道士的肩头,小道士吃痛,挥剑,剑起清风,清风流转却难挡这绝世一剑。
索性这一剑的目标并不是他。
老道士眉头皱的越发的紧了,心想这苏玉他不按套路出牌啊。大家打架向来是你一招我一招,试探试探深浅就好,哪有他这样,上来就开大的?
等等,开大是什么。
好像是北门那小子从墨羽嘴里学的词。
老道士手掌平摊,脚下一股阴阳二气募得攀上双手,一掌为阴一掌为阳。
阴掌携清气上升,阳掌纳浊气下沉,随后双掌交错于身前,此为阴阳交会。
此,亦为一。
小北门曾问,何为道?
当时还不是老道士的道士看着自己的小徒弟,很为难的说,师父也不知道。
“是喽!”
吾不知何为道,却只道即天地,所以,老道所见一切皆为道。
所以,这倾城的一剑,也是道。
“身心大定无为,而神气自然有所为。委志虚无,不可存想,犹如天地之定静,自然阳升阴降,曰往月来而造万物。”老道士悠然而念,“倾城,那便倾城吧。”
随后竟然一步迈出,而这倾城一剑,却似是不能伤其分毫。
苏玉并不气恼,而是仔细的看了看这个老道士。
“坐忘经?”
老道士挑挑眉头“似乎是这么个名。”
“老道士何故拦我?”
“该拦。”
苏玉反问:“怎么就算是不该拦?”
“不知。”
苏玉一时语塞,随即道:“老道士你这坐忘经,以天地自然拦的下我这一剑倾城,却当是拦不下我的不见长安。”
北门在旁边听得一惊,随即醒悟过来,自家师父纳的下一剑倾城,是因为沧海桑田终是造化,倾城绝世亦终归尘土,唯天道往复,自然不为这剑意所伤,剑意拦下了,那旁的剑气,便也奈何不得师父这天榜中人的太清清气护体。
但这不是说师父这坐忘经就万法不侵了,天下没有这般不平衡的事。
天地阴阳说的厉害,但师父终是一个人,莫敌浊世滔滔红尘千丈啊。
苏玉说完便出剑,剑出风云未动,而万家灯火却在这一刻同时亮了一分。
不见长安。
老道士抬眼笑,笑意满满。
嘴上喃喃:“长安,灯火,人家?”
“苍生?”
“苏先生,您既然已非是玉帅,又怎能挥的出一剑人间?”
随后只听木剑过空的声音,桃木的长剑在雨中似乎勾勒出了什么东西,在夜空之中写下一道符。
新桃换旧符的符。
而后木剑就碎了,苏玉也笑了。
这李小勇当真是个妙人,要不是那年他急着回长安联系诸多世家,当时应该是能和他聊很久的。
其实他现在都想解下剑,就在这临街的酒馆,就着漫天雨水,同这老道士喝上个大雨倾盆。
可惜了,他今天,是非要闯一闯那皇宫不可。
“精研剑道百载,穷一身所思所想,才创出此剑。至今还未曾完善,恐怕要使道长见笑了。”
老道士再也懒散悠然不起来了。
“徒儿,借为师一把剑用用。”
他伸出手。
北门扬眉,师父,终于要用剑了吗?
师父一直说,他修道,不修剑,那把桃木剑挥洒出的也非是剑法,而是道术。
道家,没什么人学剑。
而学剑的人,却必定是绝顶的剑客。
青锋剑剑柄一转,可随后,却没有递出去。
在苏玉面前以道法御天地之力,或许只是论道,而拔剑,却……
老道士摇摇头,手指勾了勾,青锋剑就到了手上。
随后天地嗡鸣。
继而天地大悲。
似有游龙于长空低吟,似有神凤在枝头悲歌。
“朝闻道——”
老道士的剑啊,就这么挥了出去。
混沌五行,天地万物,凡道者,尽入一剑之内。
这就是道家剑修,道生万物,一剑蕴道,故,万物为剑。
苏玉看着天地之间磅礴的剑意,笑了。
笑时,眼角有泪。
身后,似乎有人舞剑,舞剑之时,眼角亦是有泪。
天地间的雨,都是他的泪。
剑神有泪,天下大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