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帐篷中鼾声大作。
第二天早上,队伍开始启程返回。由于放下了心头的大事,墨羽一路非常的轻松,骑在马上指点着一路的景色,显得兴致勃勃。部下们看到公子如此好心情,自然也有所猜测,都认为定是与神庙的谈判中,墨羽取得了很大的收获。
队伍走在崎岖的山路上,由于这一带不必担心蛮族的巡逻队,不必掩藏自己的踪迹,所以大家走得很安心,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忽然,队伍后面响起了清脆的马蹄声,担任后卫的骑兵上来报告:“一个百族人骑马朝我们这边过来了!”
墨羽心念一动,吩咐队伍停了下来。
清晨的晨光中,一个百族人骑兵出现在小路的尽头。远远的,他就在叫:“公子,请留步。”士兵们让开了一条路,让他纵马直冲到了墨羽面前几步。墨羽认出来了,这就是昨天那个给自己带路的小伙子。他翻身下马,朝墨羽快步走过去,行了一礼说:“公子,我们的长老请您回去,有要紧的事情商量。”
墨羽奇怪道:“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年轻的百族人表示自己不知道,他只是十分执拗又可怜巴巴地请求墨羽跟着他回去,说长老吩咐了,有很要紧的事情,求求公子您了。墨羽正犹豫着,庞仁旭也上来说:“既然长老这样说了,公子咱们还是回去一下吧,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庞仁旭是墨羽的救命恩人,没有他墨羽根本见不到李乐和笑遥生,他不能不给他面子。他点头说:“好吧。”
一行人回到村口,也不进村了,只在村口停留了一下就直接就往神庙方向去了,吓得村里的百族人纷纷出来阻拦,说是不能让这么多的武装士兵进入神庙。
这时候笑遥生施施然的开口:“是你们长老请我们公子过去的,我们是随从。如果不让我们跟着去,那我们公子也不去了——你们看着办吧!”说完看着对方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样子,她十分的得意:这是前一天村里的村长秦川所说的话,现在她几乎原封不动地回敬给了这群乡巴佬,那种扬眉吐气的快意真是无法形容。
结果再没有人阻挡,墨羽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开进了神庙。只是,在经过那片碑林时,墨羽吩咐所有人统统下马步行过去。
在进庙时候,他也只带了笑遥生、李乐和庞仁旭三人,其他人都在山下等候。
看到秦川一副急得彷佛身上满身皮毛已经着火了的样子。墨羽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他故意装着没看出来的样子,慢条斯理地向他介绍了李乐和笑遥生二人,至于庞仁旭,早在百族联合军时期,大家就是认识的了,自然也有一番寒暄,大家一阵:“久仰久仰、失敬失敬、您的大名我如雷贯耳!”、纷纷谦让座位(“您先请,请上座”、“不不,还是您先请!”)分宾主席入坐、上茶…………
在墨羽刻意的客气下,这套程序进行得分外悠长。他看到秦川村长急得眼珠子都要冒出来了,一张黑黝黝的大脸涨得通红,额头上汗珠不断地滴落。他几次急着想说什么,但都给旁边的老人用眼神给制止了。
等到大家的客气话讲得差不多了,(其实是墨羽觉得将他们戏弄得也差不多了),他才慢悠悠地问:“长老召我等前来,不知有何指教呢?”
没等老人回答,急性子的秦川已经脱口而出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蛮族崽子要对我们神庙下手了!”
老人责备地看了他一眼,说:“秦川,贵客面前,你太失礼了。”人高马大的秦川竟然像十分畏惧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似的,喏喏地不敢出声了。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我们刚刚接到附近村子的族人通知,蛮族的七十三团队已经朝我们这边过来了。根据一路上他们的表现和行动的方向来看,他们很有可能是冲着我们神庙过来的。”
墨羽皱眉说:“这没有理由。蛮族不是傻子,应该知道他们如果对神庙下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就算蛮族利欲熏心吧,想对百族的神地下手,但是根据我所看到的——恕我冒昧了——虽说神庙是百族的神地,但庙中并没有什么值得他们长途跋涉来下手的珍贵东西啊!”
老人和秦川对视一下,最后还是老人开口了:“公子,您不要装糊涂了,您怎么可能不知道,神庙是百族所有精神的寄托,神庙的存续就是百族不屈精神的存续啊!“
墨羽问道:“那么,长老,您叫我们回来,是为了什么?”
老人叹口气:“这实在很难出口的。蛮族部队来得太突然了,他们现在距离神庙已经不到五天的路程。而最近的百族本土部队都在五百多公里以外。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他们了,但他们肯定来不及在蛮族到来之前赶回来。为了坚持到我们的军队回来,我已经向周边的村庄下达了集结动员令。但情况您也看到了,可怕的毁灭战争使得我们男丁稀少,我们壮年男子大多数已经参加了百族联合军了,村子只剩下了老人、妇女和孩子,还有一些是没有军事经验的小伙子。凭他们,是无法阻止蛮族对神庙的入侵。现在,方圆数百里以内,唯一有战斗力的正规军队就是公子您所统带的卫队了。”
“公子,值此神庙处于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我恳求您和您的部下,助我等一臂之力,共同保卫神庙。整个百族都会感谢您的行为的!”说完,老人起身对墨羽深深地一鞠躬。在他身后,秦川跟着起身,同样九十度隆重鞠躬。
墨羽急忙起身还礼,却不作声。道义上和利益上,这个忙都是必须帮的,然而墨羽却不敢马上答应:这个任务实在太过艰险。根据一般的估计,蛮族士兵的单兵作战能力不弱。单靠自己那五十人的卫队,再加上一群只懂得敲锣打鼓、虚张声势的老幼妇孺,自己真的一点把握没有。
彷佛看出了他的顾虑,老人出声说:“公子,您是战略大师,您应该明白,我们并不是要跟蛮族正面对抗。我们所需要做的,只是拖延、阻挠他们的行动,为我们的军队争取时间——您只要做到力所能及的地步就行了,如果您觉得有危险,也可以先行撤退,我们也不会怪您的,毕竟您不是我们百族的人,没有义务为我们冒这么大的风险的。”
墨羽问:“长老,百族的信仰不仅仅寄托在神庙,还寄托于您,我建议您先行撤退。”
老人叹了口气:“神庙周围的每一寸土地,都埋藏了我们祖先的遗骨,他们为了保卫这里,宁死不屈。我决不允许蛮族亵渎他们的陵墓!何况,作为当代神庙的守护者,如果我就这样走了,我将无颜面对我的先辈们,如果保卫行动最后失败,那我将与神庙共存亡。我这把老骨头,还是能拆几个蛮族大将的骨头架子的”他的语气中显出不容置疑的固执,身上战意勃发,李乐微微皱眉,显然是感觉到了威胁。
墨羽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这个平常在神庙扫地的老人,这个看似理智、开明的百族领导人思维中也存在着这么固执、古板的一面。作为一个军事指挥员来说,每一个决策都应该是出自深思熟虑的理智选择,而不应该被盲目的狂热感情所左右。
“我与神庙共存亡”之类的豪言壮语,出自一个普通士兵口中那诚然可以说是勇气可敬,但如果是出自一名身负重任的高级将领的话,那就不值得称赞了。他的思维应该更灵活、也更积极一点。实力上本来就已经处于劣势的百族,如果在今后的作战中,还是死抱着这种死板僵化的思维模式,那他们会吃大亏的。
墨羽收回了自己的思想,比起将来的事情,目前有更迫切的问题要解决。
屋子里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自己,等待着他做出决定。
他看到笑遥生眼中的鼓励和李乐眼中的无畏,很明显,无论自己怎么决定,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去执行;他也感觉到了,秦川和老人两人焦切的眼神,他最后看到的是自己的老朋友庞仁旭:他一直没有出声,眼神无声地流露出企求。
突然间,墨羽想起了自己以为自己能学武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说,他要做一个大侠。
于是,恍惚间,他笑了。
无比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