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秋景愁煞人,不过无趣强作愁。
秋天的凄凉却有其根据,但在墨羽眼中,那些所谓才子佳人的秋日哀愁,都显得有些不切实际。他知道自己其实没有什么资格去评判这些,因为在不久之前,他在墨领之中,百尺楼上的那些哀愁,说白了,和那些才子佳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很久之前,很久之后,很久之后肯定还会有很多很多人非要说那离人心上秋的故事,这是极好的,而很久之前,也未必没有人嗤笑一声“干卿底事”。说干卿底事的未必是有为之士,强说哀愁的,也未必是庸碌之人。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白衣的公子猜到自己走后有可能发生的问题,但却不知道问题何时会发生。不过无所谓了,他还真不信那位大夏十三将之一的墨敖会没有给自己的兵留下点什么后手。何况,既然已经将队伍交给了李乐和笑遥生,以及那个最近怪怪的墨葭,就应该信任他们,就像师父说的“年轻人哪有不吃亏的?”。
嗯,虽然师父的后半句好像是:“这句话通常都是吃亏之后说的。”
墨羽摇了摇头,甩出自己纷乱的思绪,这才看见那碗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在自己身边,看样子,显然泡了太久,已经吃不成了。他拿筷子挑了挑,发现让自己吃下这些东西其实真的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索性也就不吃了。正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吆喝。
“小二!你这菜怎么这么凉?老子要的是水煮肉,不是他娘的冰镇肉片!”却是邻桌的壮汉拍着桌子正表达着对自己的菜居然不热这件事的强烈不满。
“凉?”小二一拍脑袋,也不敢争辩,赶忙跑过去,端走了拿碗“水煮肉”,陪着笑答应换一个菜。
墨羽看着不免觉得有趣,这家店不算大,后厨自然也不大,可老板贪财,这店内的桌子委实是多了些。而一家饭店也就是正午和晚上忙那么片刻的功夫,让后厨如何在饭点保证整家店的饭菜供应?要说这饭店老板的心眼还真是不少,在不忙的时候,先让后厨把一些菜做好了,客人点菜的时候,加热或者直接端上去就成了。尤其是这水煮肉,水多,也就不容易凉,通常连加热想来都是不用的。这小二当是和平常一样,把菜直接端上去了吧。
等等,这小二看起来不像是新手,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墨羽本能的觉得有些奇怪,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似乎只要自己想明白了,就能解开燕家不战而退这件事的真相。而且,他有种感觉,这件事情,非常重要。
从小二的举止来看,无疑是个老手了,而他刚刚走过去的懊恼来看,好像他觉得自己本来不应该犯这种错误似得。
也就是说,就是说,今年的天,凉的,有些早。
或者说,这个秋天,偏凉!
墨羽猛地一惊,看向窗外,只见过往的行人无不紧裹着衣服,行色匆匆。
他咳了两声,招了招手,道:“小二,再来一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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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你在看什么?”墨领之中,寻常的酒肆,两名中年男子同桌对饮。
“说了莫要叫我小玉。”布衣男子嘴角抽了抽,终是回答道,“你我二人于武学一道,都算有些造诣。早就是阿羽口中那些不知百姓冷暖的人了。只是今年,我前几日审查军备,发现棉衣这些御寒的物品都已经分配了出去,而这,比往年早了足足一个月。”
“这样说,今年百姓的收成有没有被影响?”对面的男子问道。
“这却是没有,墨领的秋收比别的地方早。倒是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夜子,你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百族的事情。”苏玉一双手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缓缓道:“墨领冷了,天山只会更冷。咱们通常有一个误区,越靠近天山,就越冷,这诚然不错,但其实不是这样。天山周遭的确是冷,但其实,更往北的地方,更冷!”
“我懂了。”墨夜点了点头,在桌上放下一锭银子,示意苏玉不要在这谈,随后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就已经消失在酒馆之中,好像这里从来没有人出现过一样。苏玉摇摇头笑了笑,随后也消失于桌旁。
墨领,百尺楼下。
“为什么又在这里?”苏玉揉了揉额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建筑,不免有些哀愁。百尺楼原本的设立是为了墨家先祖观星,而在这些年,因为墨羽实在是喜欢这个地方,所以对于墨夜和苏玉二人来说,这里其实是墨羽的地方。
“想儿子了呗。”墨夜笑道,“在羽儿走后,他娘可没少埋怨我。动不动就说我不知道心疼儿子,说的好像是我逼走了儿子一样。”
“说实话,我后悔了。”苏玉抬头看了一眼百尺楼,缓缓道,“我原本以为,这江湖,就算有些许风浪,羽儿也可破之,即便是不能,些许算计岂能在我手掌之外?但没想到,这天,居然,就要变了。”
“你的话,变多了。”墨夜看了眼苏玉,叹了口气。
“老了。”苏玉说着晃了晃腰间的酒,好像有喝上一口的打算。
“你分明年轻时候话最多。”墨羽回了一句,随即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郑重的开口,道:“小玉,之前你讲,那天山之北,更冷,可是如此?”
“确实如是。”苏玉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今年,百族应当是撑不过这个秋天的了?”墨夜眉头微皱,显得有些不满,“可能避免?”
“不能。”苏玉摇摇头。
“兵戈若是再起,又是生灵涂炭,十户存一,无论谁胜,哭的都是百姓。”墨夜跳投看着天,心中一阵烦闷,“百族起兵,白家必然镇压,对于白家的实力你我当有信心,可这无疑是把百族推向蛮族。蛮族岂会放弃这千百年难寻的好机会?这是大动荡,大劫难,必须避免。”
“不可能的。”苏玉摇了摇头,“若是可能,夜子你早就会前往长安,请诸侯见夏皇了。”
“是啊,”墨夜眼中闪现着莫名的哀伤,“天下承平已久,不知道多少手里握着权力的人还不满足。他们眼中,百姓的生计不重要,文化的兴衰不重要,唯自家的传承和扩张,是重要的。小玉你信是不信?若是一场动荡,我墨家亡百姓八千,只要儒家无甚损失,那帮号称君子的家伙甚至会季节高歌?”
“我,”苏玉想了想,终是长出一口气,“信。”
墨夜随手解下苏玉腰间的酒,喝了一口“我知道,这件事无法避免。”
随即,他猛地将酒全部倒入自己的口中,一滴不露。
“但我也知道,这件事,我墨家不做,便无人去做。若无人去做,世间留墨家何用?”
话音方落,墨夜一跺脚,身若惊鸿,于天地之间似乘龙御风,扶摇而上。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便是那般直直的挺立着,也不见他蹬一脚塔身或是于空中借力,就是那样宛如玄幻一般,登临塔顶。
他一振玄袍,便是王者气度,他于百尺高楼之上,于日月星辰之畔,于山河浩渺之间,朗声问道:
墨家弟子安在?
墨领,无数奔行于路上的人纷纷抬头,他们放下了手里的器具,挺直了腰,气沉丹田,用最大的声音回答那个人。
在!
这一日,玄衣八百出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