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一来,李乐一直认为自己是有些不着调的,这一件事,他不想否认也没法否认。
甚至某种意义上,他为自己是“世界上可能最不靠谱的人”而自豪。
不着调有不着调的活法,这叫洒脱,叫不拘小节。
而在这个2564年的秋天,他终于去掉了“可能二字”。
因为在那位姑娘面前说不着调这三个字,就像是在自己父亲跟前卖弄政治一样。
不过,这时候的李乐没有功夫想那么多。
因为落风到了。
狄北的身法,可以说一句不俗,但在李乐眼里不是没有破绽可循。他可以坦言,只要长枪在手,十个狄北不够他打的,这是源于一个用枪之人最基本的自信,长枪在手,变化由心,任你身法百变,我自岿然。
但落风的身形太快了,他的人和他的刀化在了风中,不,不止,他给风推了一把力,风更快了,他也更快了。他的到化作清风又推动着清风,清风划过他的刀锋,刀风化为清风的轻吟。
落风,刀随风落,刀风落风。
此时,墨羽就处在刀风之中。这刀风化为一道风墙,铺天盖地而来,而他的目光却穿过刀风,越过刀光,划过落风冷漠的脸庞。
他静静的望着那个身披墨甲的姑娘,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些弧度,这一眼深邃的好像透过了岁月。
这丫头居然真的,成将军了?
李乐动了,他没有时间完成对长枪的组合,身子一侧便处于刀风之中。他左手将短棍横在身前,右手那连着枪头的一截则势若闪电般的刺出。
在这种情况下,李乐心中没有一丝退却的年头,竟是仍企图用以快打慢的打发逼开落风。
许多兵卒的耳中只听见一阵乒乒乓乓的金铁交击之声,他们眼中仅留下残影阵阵。他们看到青色的光影在风中闪烁,看见灰色的刀光好像风中飞舞的雪花。
李乐越打越快,手中动作毫不停歇。只是他心中却是在暗暗叫苦——应该早点把长枪组好,否则眼前这种家伙,他只需······
好吧,长枪在手也要打一会。
只是,按照今天的情况,这种短暂的僵持只是表面的现象,若是那个开口就要拿人的姑娘反应过来挥手让身后五百骑兵冲上来的话,不管己方七人能否平安,墨羽的计划肯定是泡汤了。
不说这个,单说面前这家伙的刀,刀势这么积累下去,他都不一定挡得住。
还好他从没计划过硬挡。
李乐长吸一口气,心道,既然你是风,那么,我迎风而立,立于大风之外就好了。他心念到处,手中动作一慢,和落风硬拼了两下。就在枪与刀相交的刹那,落风感觉手上力量一空,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下一刻,借着落风的力道,李乐身形猛地拔起,双臂一展,竟短暂的立于空中,而落风刀刀随风化风落风,固然刀势凌烈,却失去了临机变化的能力。再看李乐,青衫飘飞,身形潇洒,一手持短棍,一手举短枪,身体斜斜后仰,竟有一种醉卧云端的姿态,再配上这一瞬间李乐慵懒的笑意,恍然间,正对李乐的墨葭看见了一个蒸鱼花前月下等待佳人的男子。
“迎风待月?”墨葭轻轻的唤出了李乐这一式身法的名字。声音很小,却不可避免的落入了墨羽的耳中。
墨羽笑了笑,迎上墨葭的眼神,那目光分明是说,不错,如你所料。
这一瞬,墨羽一袭白衣立于阵前,李乐青衣当风傲立于空。就这两人,于五百墨骑之前,笑的慵懒,笑的自若。
好像只要他们两个还在一起对敌,还在同一阵线,纵是千军万马在前,也是不惧的一般。
李乐毫不犹豫的掷出了左手的短棍,落风抬手就是一挡,却不知这一挡正中李乐下怀。李乐左手刚掷出一截短棍便又取出了一根。这哪里是什么短棍,分明是李乐的枪杆!左手一抖,两截短棍便套上了,随后他左右两手一合,枪杆在这一瞬接合,这接合虽是无声,但此时所有人心中都响起了“呛”的一声!
此时正是白天,但所有人的眼前却均是一亮,好似有一道强光横亘天地之间。只见那银白的枪尖一点一崩,再挑再拨,枪出如龙,好似百道弓弩在这一刻齐齐射击,枪影越发密集,如同在两军阵前开出了一朵青色的莲花。
随后,那一袭青衫迈步如风,横枪便是一扫。
只听“当”的一声,好似那古刹的千年老钟被重重敲响,沉寂百年的潭水再起波涛。
落风虽是墨家不错的好手,但之前那片刻对峙之间被李乐墨羽二人气度所惊,此时竟被李乐这毫不讲道理的一枪扫回了阵中。
回看阵前景象,李乐此时再度把枪扛在了肩上,揉了揉鼻子,一副慵懒模样。他无刀可横,无马可立,亦无渊渟岳峙的气度,可就是这么个人,让五百墨家精骑兴不起一丝一毫的进攻欲望。
这少年立在那里,便是一座城!
咳嗽声打破了沉默,白衣的书生缓缓走上前,和青衫少侠并肩而立,他自书箱中取出一块样式精美的凤凰模样的物件,举起来,让每个人都能看到。
那是一块在阳光下略显透明的凤凰佩,材料非金非玉,一看便是富贵非凡之物,但再看一眼便觉得它温润无比。更为奇特的是,尽管那书生距离墨家骑兵不近,可每个人都似乎能看到那凤凰配上的花纹,似乎,是一个“玉”字。
“玉帅!”
五百精骑收刀还鞘,整齐划一,随后又是唰唰两声,继而是一声天地可闻的“通”!
五百墨甲白袍的汉子在这一刻齐刷刷的单膝跪地,抱拳,一同喊到。
“玉帅!”
墨羽深吸一口气,手掌虚虚上托,道:“请起”。
又是整齐的三声,五百人起身上马,无一丝乱动,无一毫杂音。
墨羽陡然间觉得有些豪迈的气势在自己胸中升腾而起——这便是,我墨家精骑啊!
而我,墨羽,从今日起,将带着他们,他们的信任和希望,和他们站在历史的舞台之上。
同样被这股豪情所感染的,还有李乐和东南西北正六人。此后的岁月中,他们有过彷徨和失落,却从没有一刻,质疑过他们的军人,他们忽然有点想喝酒,不要好酒,就要那种半顿饭钱换一壶的浊酒,来他个七八九十壶,醉他个一二三四天。
世界上的事情总是很奇妙,墨羽所说的站在历史舞台原本只是奢望。
因为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他这个浑身无脉的家伙最多只能领兵三十年,听起来很长了。
可这些习武的士兵们的既然领了墨家精骑的称号,当是用毕生岁月来战斗的人,他们如果不战死沙场,可以当至少六十年的兵。
可也无非是于墨关守关六十年罢了。
三十年,六十年,都太短了。
昔日墨夜同那位玉帅谋取宋领舒高、乌达、岱仙三城,玉帅布局四十载,墨夜领兵十五年,收官于三年前,这一战,定下二人威名赫赫。
这一战,五十五年。
而他墨羽,根本,没有五十五年。
说实话,天下承平千载,江湖的风流和庙堂的政治成了世界的主流,军人早已被遗忘,历史撤下了军人的舞台,他要如何登上?
命运这种东西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它经常会给你一种荒唐的巧合感。
就在墨羽拿到了平生第一支队伍的指挥权的时候,天,变了。
此前,它沉寂了两千余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