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刚过,洛凝秋便被一声刺耳的鸡鸣惊了起来,她猛地坐直了身体,吓得心脏直疼,鸡鸣不是问题,问题是这声音好像就在她房间的门外。随即,更惊人的声音传进来了,那是一声接着一声的锣鸣。
“为新妇,鸡鸣起,奉公婆,莫懈怠。”
洛凝秋听得清楚,这是姚繁花在门外唱歌,她随即又听到了一声锣鸣,想来是伴奏。
“梳洗过,煮新茶,侍夫饮,尔待之。”
姚繁花上了瘾,敲着锣继续唱,她很是高兴,终于能用上这些被逼着背下来的女规女则了。
“但见那,洛家女,东方白,人未起,不理姑章不敬夫……”
姚繁花唱得正高兴,“咯吱”一声,门开了,洛凝秋推门而出,外披了件翠绿蝶纹襦袄,头发简单地梳成个发髻,慵懒地微微垂下。
洛凝秋怒视着眼前的姚繁花,看着她还穿着昨日拜堂的红色礼服,一手拎着一面铜锣另一手握着锣锤,兴高采烈的样子,她脚边的木栏上,拴着一只昏昏欲睡的大公鸡,地上有一些鸡毛,想必是这丫头为了让鸡提前叫而拔的。
“你这夜半不睡,在这里闹什么?!”
洛凝秋看着姚繁花的模样,还真是哭笑不得。
“什么夜半,这都寅时了,你还不快快起来,去给我爹娘请安。”
姚繁花看到洛凝秋出来,更高兴了,她晃了晃大红袖子,将锣锤指向远处姚威德的房间,她心想着洛凝秋抢了她的床不让她睡,这必定要连本带息地讨回来。
“这还有半个时辰天才会亮,我现在去请什么安。”
洛凝秋瞥了眼姚繁花,转身,又进了房间。
“那你也要起床劳作。”
姚繁花说着跟着洛凝秋进了屋子,边走边说:“你瞅这案台,这桌子,这床帏,都是要擦的,还有这地砖,一日一擦!”她说着又将自己的大红新衣脱下来扔给洛凝秋:“这衣服你给我洗了,你是我娘子,当为我洗衣。”
“小姐,出了什么事?”
房间门口,皱着眉头一脸不悦的晴儿和打着哈欠困意连连的绿莺同时出现了,二人均被姚繁花的锣声吵醒,穿了衣服,过来瞧。二人一见姚繁花只穿了一身白色对襟衬衣裤,顿时觉得不好意思。
“小姐,您穿成这个样子敲什么锣!”
晴儿走上前,夺去了姚繁花的锣和锣锤放到一边,她刚要转身去为姚繁花找一件合适的衣服,手臂却被繁花拉住了。
“晴儿,我是否有要换洗的衣服?”
“自然有,我每天都会将您前一天穿过的衣服拿去李婆那里洗。”
“成,从今儿起,我的衣服你也不要拿走了,就让我娘子给我洗!”
姚繁花很是得意,她偷偷地瞥了眼洛凝秋,看她一脸的无奈。
“合着您娶我们家小姐就是让我们小姐洗衣服的么,若是这样,你为何不去娶那个李婆,那更适合您!”
绿莺护在洛凝秋身前,激动地嚷着,她本已经做好被姚繁花欺负的准备,却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
“你闭嘴,再嚷就把你和那只公鸡拴在一起,你俩一并叫唤吧。”
姚繁花白了眼绿莺,眼睛落在洛凝秋身上,瞅着她的表情,暗自高兴。
“小姐,您这样做是过了,如果洛小姐在新婚的第二天就沦为了洗衣妇,会让整个洛阳逗笑您不会怜香惜玉的。”
晴儿冷冷地说,她明白姚繁花不会真的去让洛凝秋洗衣服,她只是爱玩而已,好不容易找了个玩伴,过于兴奋了。
“你说的有道理,”姚繁花何尝不知道晴儿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她默契地下了台,转转眼睛,又说:“衣服可以不洗,这家务不能不做,哪个新妇不是从日头升起忙到太阳落西,你也如此,从此后,这伺候你的丫头我都会拨走,你除了自食其力之外,还要伺候你相公我,记得我的话,这屋里的所有摆件,都是要擦的,这地砖也要一日擦一次。“
姚繁花晃着脑袋说着规矩,她一转眼,看着一边像小斗鸡一般不服气的绿莺,眼睛一亮,说:“你也不许陪着你家小姐啦,她要自力更生!”
“绿莺就是要和小姐在一起……”
绿莺嚷到一半,被晴儿拍了下手臂,示意她不要再说话了。
“那小姐你打算让绿莺姑娘做什么?”
晴儿了解姚繁花的脾气,她要耍就让她耍个够,这会儿的反驳,对绿莺来说是没有半点好处的。
“我想想。”
姚繁花兴致盎然,她瞅了眼门口的大公鸡,又瞅了眼绿莺,觉得这丫头还真的像一只小斗鸡。
“你去陪着那只大公鸡好啦,它去哪儿你就跟到哪儿,形影不离。”
姚繁花嬉笑着说,正在她万分得意的时候,门口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
“你在疯什么,还让不让老夫睡觉了!”
姚繁花转头,看着姚威德正疾步向着她奔过来,任何时刻都很端庄的姚夫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姚威德睡意朦胧,他瞅了眼桌子上的锣和锣锤,又瞪了眼姚繁花,喝道:“你穿得这是什么,戏也演完了,明个你就穿回女儿装,有洛小姐这样一个知书达理的楷模,你怎么还像个野人一样!”
“姚大人!”
绿莺看着姚威德,眼泪都快飚出来了:“方才姚小姐说让我们家小姐去洗衣服,还要将这屋子的所有摆设都要擦一遍,我们洛家虽是小户,小姐虽不是万金之躯,却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
“莺儿!”
洛凝秋拉了下丫鬟的手臂,责备地看了眼绿莺,她转过身,对着姚老爷行了一个礼,说:“见过姚大人,扰了大人的清净,凝秋也有不是。”
“洛小姐多礼了,老夫了解自己的女儿,这孩子一天不闹出点花样就浑身不自在,还要小姐多担待,别与她见识。”
姚威德打心眼里欣赏洛凝秋,姚铭笙如果不是女儿身,他自然是愿意真的让洛凝秋做自己的儿媳妇,眼下洛凝秋虽是嫁了过来,但二人心里都清楚这段荒唐的婚事不能当真,所以人前以公媳相称,私下依旧称对方“大人”“小姐”。
“你到底要做什么,还能不能消停一点!让洛小姐给你洗衣服?你看看咱们姚府哪一个媳妇做过粗活,传出去让老夫的脸往哪搁,而且洛小姐是洛阳城首屈一指的佳人,你给人家洗衣服人家都不见得穿!”
姚威德本来就看不上姚繁花,这跟着洛凝秋一比,更嫌弃了。
“爹爹!”
姚繁花甩着袖子跺着脚,气得脸通红。
“老爷,您别生那么大的气,繁花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丫头就是能闹闹,不会真的要洛小姐做那些粗事的。”
姚夫人终于走进来了,面带微笑。
洛凝秋向姚夫人行礼,姚夫人上前握住了洛凝秋的手,慈爱地说:“洛小姐洛小姐地叫得生疏,你若不嫌弃,从此后我便叫你凝儿好了,我知道这婚事情非得已,又委屈了你,繁花虽然胡闹了些,心地却是好得很,假以时日,你们定能成为要好的姐妹。”
姚夫人笑了起来,她看着洛凝秋,越看越喜欢,就将自己手腕上的一个玉镯子摘了下来,戴到洛凝秋手腕上,说:“这镯子虽不是什么名贵物件,却是我成亲时带来的嫁妆,我一直很喜欢,今天给了你,就当做认了你一个女儿,你不要拘束,若有什么需要就让丫头告诉我一声,如果繁花再胡闹,你也要告诉我,不可让她欺负你!”
洛凝秋受宠若惊,她自小没了娘,从未有享受过这慈母一般的爱怜,顿时红了眼睛,又感到不好意思收姚夫人这样大的礼,想将镯子还给姚夫人,姚夫人则是非常喜欢洛凝秋,她一直想养个像女孩一样的女儿,洛凝秋太符合标准了,这镯子是如何都不会收回来。
两人这样你来我往的一副和谐母女景观看得姚繁花几欲喷血,这是什么情况,她那个一直嫌弃她的那个爹先不说,连最疼爱她的娘亲也被这可恨的女人抢走了,她想她姚繁花这是造了什么孽,上天要派这么个女人来折磨她。
“你以后多跟洛小姐学着,这过两年就要嫁到李府去了,可别惊到李大人和李公子!”
姚威德继续呵斥着姚繁花。
“老爷,繁花不懂事,就要慢慢教嘛。”
姚夫人转过身,安慰着姚威德。
“慢慢教?这都十五了,我看她五十也是这个模样!”
“那就换个法儿教,既然以前的先生教不好她,何不让凝儿亲自来教她?”
姚夫人微笑着说。
“妙呀!”姚威德一拍手,说:“夫人真是智慧,你瞅我,这样一个大才女都给忽略了,若是洛小姐来教,虽管不住她这性子,但至少能让她多读点书,好,好!”
“我才不要!”
姚繁花大声抗争着,她明明是过来教训洛凝秋的,自己被训了不说,还要跟这个讨厌的女人学习,什么事嘛。
“繁花要乖,三娘的话都不听了么,披览诗雅,焕知其祖高,你是要多读些书才好呀。”
姚夫人走到姚繁花身边,整理了下她面颊边上的碎发,语重心长地说。
姚繁花叹了声气,她很小的时候就没有娘亲,姚夫人待她视如己出,她对姚夫人也是极为尊重,若不是原则问题,她都会接受姚夫人意见。
姚繁花点了点头,不仅仅是因为姚夫人的劝诫,更多的原因是她很想知道眼前这个被神化了一般的女人是不是真的那个本事,真的学富五车无所不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