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十八年八月十五,洛阳城内繁花似锦热闹非凡,时值中秋,才子佳人相伴出游,笑得跟华贵的朱窗上大牡丹一样耀目,□□威武,万国来朝,盛世华年,一片喜气洋洋。
洛阳城西边,立着一座近百年的别院,院子很大,十几间庄严的白漆红瓦房之间错落着精致的园林院落,园中醒目地带的假山楼阁有着明显却粗糙的翻新痕迹,而角落处掉了漆的雕文凄凉地诉说着曾经的辉煌。
别院中心那个最高的建筑是洛员外的书房,平日里,从礼部当值回来洛员外就喜欢在此消磨时间,喝喝茶读读书算算账卖卖呆,作为一个身在东都又是从六品的员外郎,他实在是闲得都要长蘑菇了,天高皇帝远,玄宗偶尔来那么几回洛阳,他虽每回都沐浴更衣换上那套最新朝服跟着大部队去光荣迎接圣驾,但是也只能跪在迎接的官员群中,连脑袋都不敢抬,他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前排跪着的那个官员的硕大无比的屁股,最担心的事情就是那个大屁股不小心出一个虚恭,那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洛员外常常拿着他那个很有年代感的紫砂壶对着书房门前那一片萧瑟的院子唉声叹气,他依稀记得小的时候,他爹还在还是兵部的正三品侍郎的时候,那时他们洛家是何等的荣耀,不,要说荣耀就必须追溯到他爷爷那,那个陪着开国皇帝李渊打下江山曾被高祖册封过的开国郡公,高祖皇帝给了田给了钱,老爷子盖了房纳了妾却不怎么生儿子,后来到了他爹那,建业虽然比不过祖父,却也还过得去,但依然不怎么生儿子,偌大的洛家就剩下他这一根独苗,洛员外年轻的时候还算争气,袭了个爵位还考了个举人,刚入仕就坐上了中书舍人,可怎奈他相貌不出众,说话又欠玲珑,没几年就被排挤到了礼部,随后就降到了现在这个闲差上。
眯着眼睛回想当初,睁开眼睛面对现实,偌大的洛阳城,员外郎一抓一大把,俸禄低得只能勉强维持开销,官职小得几乎没有机会去挣灰色收入,再加上洛员外那一副无可救药的菩萨心肠,施舍大手大脚,从不贪别人的便宜,弄得洛府更加贫穷,偌大的宅子里只有几个老仆和老仆们的孩子尽心尽责地照顾着洛氏父女,洛员外整天唉声叹气,好景不再,好景不再!
这日下午,洛府管家洛福的儿子洛长财手里拎着两个大红灯笼,怀里揣着一包桂花糕,从西街跑了回来,他从后门进了宅子,直奔着厨房去了。
“刘妈,块把这糕端给小姐,让小姐趁热吃!”
洛长财说着将两个打灯笼放到门口,小心地拿出桂花糕放在案台上,解开绳子展开油纸,拿出筷子来将一个个喜人的糕摆在盘子里。
“何记的桂花糕特价,我跟他家伙计熟,五文钱就买来了,快让小姐尝尝,都半个月没给她备糕点了!”
洛长财兴奋地说。
“好,让小姐多吃点咱们这的小吃,等去了长安,能少一些惦记。”
刘妈看着糕点,擦拭着眼角的泪。
“长安?小姐为什么要去长安?”
洛长财追着刘妈问。
“哎!”
刘妈只是一声叹息,端着桂花糕,头也不回地走了。
洛长财看着刘妈的背影,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他正傻着,就看见他爹洛福快步在庭院里穿梭着。
“爹!”
洛长财大喊了一声,拿着那两个印着“秋”字的大红灯笼就向着洛福跑去了。
“爹你看,何记的伙计给我两个灯笼,咱给挂门口吧,别人家中秋都布置地鲜鲜亮亮的,就咱们这一点气氛都没有……”
洛长财左右手各一个灯笼,追着他爹跑着,哗啦啦一身汗。
洛福一转头,停住脚,慌忙将洛长财手里的灯笼夺了下来,跨啦几下折碎,他小心地看了下周围,才舒了口气。
“爹你要干什么!我好容易才求何记那伙计把这个给咱们的,咱们又没钱去买……”
洛长财快哭出来了。
“你给我闭嘴,“
洛福狠狠拍了下儿子的头:“你听好了,咱们这不过中秋,特别是红色的东西,可千万不能让老爷看见!砍柴去!”
洛福恶狠狠地对着儿子凶,转身急匆匆走着。
洛长财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正悲剧着,风一起,又迷了他的眼。
“老爷,您找我?”
洛福轻轻打开书房门,背微微驮着,走了进去,他手里端着一壶新茶,走到洛员外的桌子旁,换了洛员外的茶。
洛福低头,发现洛员外杯中的茶已经凉了,却一口未动,他侧过脸,看见洛员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地朝向桌子上的一纸公文。
“老爷……”
洛福皱紧了眉,他知道,过了中秋,花鸟使又要来了。
“洛福,今年我要怎么办?”
洛员外机械地动着双唇,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
“哎……”
洛福放下茶水,站到洛员外身边,看着这位刚过不惑之年就两鬓白发的衰员外,竟然比五十有四的他更显老。
洛福跟他儿子洛长财一样,打出生就没离开过洛府,他看着里洛员外出生中举成亲,又看着员外越来越衰,洛员外虽然没有承袭父辈的能力和魄力,但却遗传了他爹和他爷爷少生儿子的传统,而且发扬广大,生了四个女儿,却没一个儿子,洛员外倒是无所谓,他是封建社会的先进者,无论周遭人如何议论,他都未曾纳过妾,守着老婆女儿五个女人过着,日子虽然越发窘迫,却十分温馨。
可一切的转折在十年之前,那年大女儿刚满十三,过了中秋就被花鸟使看上了,他们夫妇虽然不舍却不觉得意外,进宫选秀什么的在他周围不是稀奇的事情,他同僚家很多女儿都被弄了去,有得还被封了妃嫔,父母也跟着光荣。
接连着几年,三个女人都被选了进去,采选名额有限,三女都入的概率非常小,洛员外自然不怀疑自己女儿们的长相,每当送走一个女儿,街坊邻里都来恭喜,只有洛氏夫妇伤心不已,他们不希望女儿们大富大贵,只愿平平安安就好了。
不过好运气似乎从来都没有在这个衰员外身上发生过,大女还未出训练处就暴毙了,宫里给的原因是风寒,二女好些,待了三年终于得到了玄宗的临幸,封了个昭仪,可是没过几个月又暴毙了,这次给的理由是吃了西域贡糕反应不良,倒是三女依然活着,却被当成宫女守着那个失宠的变态皇后,不过好在这样最不容易暴毙,衰员外虽然心疼自己家的女儿去给人家当丫鬟,但他知道这老三伶俐,不容易暴毙,衰员外的夫人在听到二女的事故之后一病不起,不久也跟着两个女儿去了,可怜的衰员外,一提到皇宫就浑身发抖,怕星星怕月亮,小女儿却还是在前年满了十三岁,那年中秋,他果断地将小女扔进湖里惹了一身风寒,算是避过了花鸟使,第二年中秋,她又将小女放到了天花病病人群里,感染了天花,惹得花鸟使不敢靠近,今年,又要怎么办呢。
“老爷,咱们这样也不是办法,您总不能一直这么将四小姐折腾到双十年纪吧。”
洛福惆怅了。
“那我能怎么办呀,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了,就算死,我也要她死在家里!”
洛员外眼睛红了起来,他想起那两个尸骨无存的孩子,心绞痛着。
“这么折腾不用进宫就得先奔着夫人去了。”洛福转着眼睛想着,突然灵光一现:
“那给小姐找个合适的夫婿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