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我骑队为防密集猬聚被炸,兵分两路。属下与宝山大王及七骑向敌阵左翼绕走,敌卒投掷两轮十弹,八弹爆炸,毙伤我六骑,其中四卫当场身亡。尚有两弹,恰巧从属下头顶上方坠下,属下知避无可避,索性生生接住,掐断引索,混乱之中,敌亦未觉,故而有此意外收获。”
以上是阿疏的解释。这个解释是合理的,而且,得到了当时在场的斜保证实。斜保还补充道:“井陉关外,那梁阿水当着我等十余大金勇士的面,击杀我军使者,如此**裸的蔑视孰不可忍。正因考虑到要将手里这两枚火雷安全带回真定府,我才强忍一口恶气,阻止我骑卫出击。”
“好!很好,你们做得都不错。”宗翰一边把玩着一枚霹雳弹,一边点头赞许。
另一边,宗辅与兀术这哥俩也将脑袋凑到一起,反复查看着另一枚霹雳弹,嘀嘀咕咕。
稍过一会,三位大帅不约而同抬头,目光投注在斜保与阿疏二人身上:“此物威力如何?”
有关于霹雳弹的威力传言,这三个头头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但的确从未亲眼见识过,多少有些心存疑虑。
阿疏立即说道:“属下可为三位大帅展示。”
阿疏本是撒离喝进剿太行之中路军军将,是最后生还出井陉关的八百残兵之一,可以说是较早接触、并深知霹雳弹厉害的金军将士中人。此物因其而得,再由其展示。最合适不过,宗翰当即允了。
于是,诸帅在宗辅的引领下,来到位于城北的那片秘密研制火药的庄子,让匠人们安置好靶子,随后全远远避开到五十步外,看阿疏演示。
阿疏将置于窼臼内的两枚霹雳弹拿在手上,似是随意地扫了一眼,取了其中一枚。待走到那几具覆甲木人靶前方十步,准备动手时。却发现了不妥——这枚霹雳弹是阿疏在激战中接住并掐断引索而获取的。引索已经燃烧得差不多了,剩余的长度,竟只有不到半寸!这是个妥妥的“炸弹”啊!可以说谁扔谁倒霉。
阿疏不得以,只好采取定时引爆的方法——说来很简单。就跟过年小儿放爆竹差不多。将一支点燃的香烛横置于标靶之间的地上。再将那枚霹雳弹的引索放置于香烛三分之一处。如此一来,只待香烛燃烧到此处,便会自动引爆霹雳弹。
在金军诸帅与众匠人的屏息注目下。标靶中央的那枚霹雳弹,陡然火花大盛,几乎只燃烧了一瞬,轰然爆炸。烟雾迷蒙中,但闻那些覆甲木人靶发出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噗噗响声,靶位微晃。
硝烟消散后,一名金兵护卫上前检查一阵,面带惊容回禀安全。
宗翰、宗辅、兀术、斜保、王伯龙、耶律铎(撒离喝没敢露面,生怕宗翰撕了他)及阿疏一众金兵与匠人,全围了上去,验看结果。
木人靶的覆甲有几种,有覆铁叶的薄甲、有纯牛皮甲、有锁子甲,验看的结果是,所有甲具都挡不住霹雳弹的破片。尤其是锁子甲,这种甲呈网格状,其上全是细密如渔网的洞眼,防劈砍效果很好,但防刺及箭矢的效果却差。结果有一枚细小如指甲的破片,深深穿透其中,如果是真人,多半有死无生。
试验的结果,令金军诸帅又惊又喜,惊的是天诛军这霹雳弹果然是利器,杀伤效果惊人;喜的是,他们手头终于有了一个样品,假以时日,不难复制出同样威力的武器。以金军强悍的战斗力,再配上此等杀器……天诛军,嘿嘿,届时就自食恶果吧!
宗翰大喜道:“谋克阿疏,立此大功,讹里朵,你得奖赏些什么才好。”
宗辅笑道:“这个自然。阿疏,赏你牛、羊各五头,钱三缗,奴仆五人,并升你为马军副指挥使,隶属耶律铎将军麾下。”
阿疏大喜,跪下行拜礼,连连叩谢。
小心翼翼象捧宝贝一样捧着最后一枚霹雳弹的匠人头领,也一迭声保证,一定会尽快制造出仿制品。
“本帅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花多少钱物,总之,本帅年内必须要看到仿制成果。有成则重赏,失败的话,你们知道后果——有一个现成的样品,都琢磨不透,仿制不来,本帅还养着你们这些‘大匠’有何用?”宗辅冷冷地下达了最后通牒。
匠人们急忙跪下,连声应是,表面上一个个信心满满,其实暗暗叫苦,谁的心里都没底——在这个还不懂得用化学方法,分析各种物质成份的时代,给你一个炸弹,你得花多长时间才能将其成份、配比、用量这些细微东西弄清楚啊!
更何况,他们手上的这枚“霹雳弹”,就一定是真的霹雳弹吗?
金军诸将帅对此次出使的成果均表示满意,至于那个倒霉催的刘使节,谁还管他?顶多派个人到太原府讨还其首级,就算对得住他了——若狄烈早知道一个霹雳弹就可以换刘豫一条命,恐怕早就跟金人做这笔买卖了。
当诸将帅踌躇满志,准备离开庄子回府时,宗翰看到斜保居然还在那标靶处转圈,扫帚眉一耸:“斜保,还不走作甚?”
“是,父帅,这就来。”斜保一边走一边皱眉摸着左肋下,经过匠人们身边时,嘴皮子动动,想问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用力晃了晃头,大步追上。
或许是窃取了天诛军的大秘密,灭杀天诛军主这个凶顽,以及为子复仇有望,宗翰显得兴致盎然,回程路上,一边挥着汗水,一边大声对宗辅与兀术等人交待:“本帅这就要前往云中避暑,大军由兀术暂领;讹里朵。如今太原已失,我西路军后方粮秣军资尽丧,入秋之后的大军南略补给,恐怕得要你东路军接济一些了。”
宗辅赶紧谦逊地表示:“不分东路与西路,俱是为我大金统御天下而战,自是应当。”
前面的金军将帅说说笑笑,渐行渐远,而职小位卑的阿疏则落在后面,深陷的小眼睛不断闪动,若有所思……
是夜。阿疏用刚到手的赏赐。请一同出使的众金军护卫一起到城内的“合兴酒楼”狂吃海喝了一番。直到一更鼓响起,霄禁要开始之时,众军兵才酩酊大醉地三五成群,勾肩搭背摇晃着离开酒楼。
而军兵们前脚刚离开。酒楼厨房的后门就闪出一名伙计打扮的人。左右四顾无人。头一低,行色匆匆,没入黑暗之中……
……
三日后。太原知府衙门,也是同样的夜晚,狄烈正听张角汇报这几日建炎朝留守司使者的行踪。
说来也怪,金国使者走了,然后死了;夏国使节也于前几日怀揣和约、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唯独只有这留守司的使者,竟一直流连忘返,栈恋不去。不仅走遍太原周边各处,甚至还以恭送渊圣皇后鸾驾返程的名义,到了平定城及天枢城,参观了奈何关,更到了金中路军埋骨之地乱石坡实地验看。可以说,除了天枢城严格保密的军工设备及各军事禁区没法参观之外,所有能看的东西,全看了个遍。
当然,留守司使者一行,能够这样轻松自由出入天枢城,全因狄烈大开方便之门。狄烈一直没有与宗颖正式谈话,因为他知道宗颖要说什么,谈早了,绝对谈不拢。不过,现在谈,应该是时候了。
狄烈随后又与张角这位太原府通判兼保密局第二情报司主事,谈了一会有关汴京那边的情况。正说话间,门外传来侍卫的禀报:“禀军主,第一情报司主事阿术,有重要军情汇报。”
狄烈闻言笑道:“定是第一情报司按排的那条真定内线,发回情报反馈了。”
张角起身行礼:“事关机密,请容属下告退。”
狄烈摆摆手:“不必,子锐也同是情报司主事,正可与闻,让两司的情报共享。去,宣阿术进来。”
阿术入内,一见张角,赶紧施了一个平礼:“张判使也在。”
“军主召询,故来夜议。”张角也还了一礼。虽然他的品秩比这个女真人高得多,但心里却很清楚这第一情报司的份量,绝不敢托大。
未等阿术开口,狄烈已先笑道:“你的那个叔叔,应该将那枚‘加料’的霹雳弹,送抵目的地了吧?”
“加料”的霹雳弹?由于同是情报司主事,所以此事张角也是知道的。从真定府的情报人员发来情报显示,完颜宗辅所设立的秘密研发火药机构,已取得了明显进展:基本上已圈定了火药的主要配料为木炭、焰硝与硫磺三种,只是在配比上还弄不清楚,而且也未能将焰硝与硫磺提纯,所以威力大打折扣,尚不足以投入实战。
情报司曾提议派人捣毁这个机构,但狄烈认为这样治标不治本,而且真定金军防范甚严,也不易下手,还得另谋他途。
在狄烈想来,最好就是弄个“大杂烩”霹雳弹,通过一个合适的方式“送”给金军,误导金军的研究,让他们的研发工作走上一条弯路。为天诛军保持技术优势,争取到更多更长的时间。
而要实施这样的计划,非相当有份量的内应与极好的契机不行。真定金使的出现,尤其是阿术游说叔叔阿疏的成功,使得这个计划成功实施成为可能。
阿疏手里的那两枚霹雳弹,一真一假,弹壳外作有细微识别标志。这都是郭大石与另一名神投手,特地通过阿疏之手,送给金人的“礼物”。
金军三大将帅,恐怕做梦都想不到,他们视为此次出使的最大收获,却是被引入歧途的开始。等到他们最终醒悟过来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看阿术的表情,显然,这个计划完美达成了。
果然,阿术将手中情报一抖:“正是,快马送回的急件上第一条就是说这个。另外,还有一条……”
狄烈抬指虚点:“念。”
“据悉,金酋完颜宗翰,即将离开大军,北上云中避暑。据此可知,真定府金军,近期当无进犯我井陉之意……”
狄烈本来还很悠闲地坐着,听到这消息后,倏地身体挺直前俯,急促道:“等等!‘完颜宗翰离开大军,北上云中’,这消息可确实?”
“这情报是阿疏透露的,后有情报员补充侦察,证实前日卯时,完颜宗翰的确已率合扎离开真定。”
“取地图来!”狄烈拍案大叫。
侍卫刚取过奉上地图,狄烈就径直趴在大地图上,边看边以手指划动,自南而北,最后停在一处不动。
“速召梁兴入见。”狄烈拍案而起,一向沉稳的脸上,浮现少有的兴奋之色。
张角与阿术面面相觑,都不明军主何意如此激动,但军主不说,他们也不能先动问。
很快,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及一个明朗的声音:“梁兴奉命来到。”
狄烈抬头,看到从门外进来的梁兴,劈头第一句话就是:“梁副指挥使,你与你的狙击队成员,恐怕不能参加明日的全军嘉奖大会了。你们另有重要任务,须立即准备,明晨出发。”
梁兴皮靴重重一磕,立正叩胸,没有半点犹豫,只说了一句猎兵的口号:“猎兵不问哪里有敌人,只问敌人在哪里!”
狄烈握拳朝地图某处重重一击:“飞狐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