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那个凶灵?!”
当狄烈正准备审讯国禄时,为了震慑这个凶顽这家伙,便将自己已经敲掉了两支金兵北返大军,并宰杀了象他这样的猛安千户超过了三个人的光辉战绩简略地提了一下。没想到反应出乎意料之外,国禄与那女子异口同声发出惊呼。
狄烈莫明其妙:“什么凶灵?我虽然也在午夜出没,但向来只杀人而不吓人啊!怎么跟‘午夜凶灵’扯上了?”
国禄哑着嗓子叫出“凶灵”时,本来因失血过多的惨白脸色更是白中泛青,原本满是凶焰的牛眼竟闪过一丝畏惧之色。而那女子则相反,柔媚的凤眼里,满是惊奇与喜悦。
狄烈也因为这个已经在金军中成了魔鬼的代称,迅速得到了那女子的信任,将自己的身份与金军三王大寨中的一些情况和盘托出。
正如这女子先前所说,她是当今大宋官家、钦宋的皇后:朱皇后。
自从汴京城破,大宋皇室被一网打尽之后,她与朱慎妃(钦宗妃)、公主(钦宗幼女)、珠珠帝姬(钦宗之妹)以及一大批嫔妃宫女,被分配到宝山大王的北返大军中。
两日之前,宝山大王与真珠大王会师,在真珠大王寨中,她终于见到自城破被俘之后,就一直未能谋面的韦妃(康王之母)、邢妃(康王之妻)、朱妃(郓王之妻)、富金、缳缳两帝姬(康王之妹),以及相国王(赵梃)、建安王(赵模)等等赵宋宗室。
昔日的天之娇女、帝王嫔妃,如今却沦落为北国蛮族的俘虏。这般从天堂堕入地狱的惨境,令众女相见,无不抱头悲恸,泣不成声。而相国王赵梃、建安王赵模这些个曾经地位尊贵,对于时局糜烂至此,负有不可推卸责任的赵宋的龙子龙孙们,则在女人们无声的谴责与一旁监督的金兵轻蔑的目光中,羞惭掩面不语。
也就是在这时,已被宝山大王纳为侍妾的洵德帝姬赵富金(即富金帝姬),悄然向众皇妃姐妹们传播了一个无意间偷听到的消息:有一个被金人萨满巫师称之为“凶灵”的不明事物,像幽灵一样在金军各路北返大军头顶上游荡着。截止到目前为止,已经造成了两路北返大军的溃灭,以及统军主将身亡的惨重后果。
尽管金军上层竭力想封锁这个消息,但两路大军溃败,主将身死,这样大范围内发生的重大事件,怎么可能封锁得了?结果各路大军上下传得纷纷扬扬,只不过,对于那十余万的宋俘而言,这消息倒是封锁得滴水不漏。
富金帝姬能得到这个消息,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她颇有语言天赋。侍奉宝山大王数月以来,对于女真语也能听懂十之五、六,所以才能在一次陪酒宴席之时,听到了已经有几分醉意的众金将们的议论。而宝山大王则因为对于自己这位侍妾的外语听力估计不足,才致使消息外泄。
凶灵?那是什么?一缕幽魂、一只邪魅、还是一群鬼怪,抑或是……一个人?
即便是身陷囹囵,女人天性的八卦心理,还是让一众嫔妃帝姬们热烈地讨论起这个“凶灵”来——对于一群正经历着亡国之痛的女人们而言,任何一个能给予敌寇沉重打击的事件,都是她们屈辱生活中的一剂兴奋剂。
也正是从这一刻起,这个“凶灵”的形象就深深印在朱皇后的脑海里。只不过,长期受道家熏陶的皇后,脑海里凶灵的形象多近似于那捉鬼的钟馗……
如今亲眼见到了“凶灵”的真身,居然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与脑子里的形象反差实在太大。刚开始朱皇后本能地认为是某支义军听闻此事,借其凶名以威吓金虏,但随即就注意到了国禄的脸色大变。
与富金帝姬、朱皇后所获得的残缺不齐的信息不同,国禄身为猛安孛堇,属于金军的高级将领,对于“凶灵”所造成金军的重大损伤,了解得非常清楚。其中有很多细节,是只有少数高级将领,才得到通报而知晓的机密。而现在的情况是,眼前这个果敢狠辣的年轻人,却知道得一清二楚,宛如亲眼所见——呃,应该就是亲眼所见,并亲手造成的吧?否则很难有别的解释。
国禄的变色与眼神之怨毒,以及沉默不语,无异于反证了狄烈“凶灵”的身份。明白了这一点,朱皇后惊喜交加,信任度暴涨,便不难理解了。
不过,由于皇后的身份,她被监视甚严,轻易不得与外界接触。所以,她只能了解到一些小范围内宋俘的情况,而且只限于少量皇族成员的情况,对大多数宫女、官员及普通百姓的关押情形,完全不了解。因此,狄烈没能从她嘴里得到半点有关阿吉等被俘工匠们的情报。
至于国禄,身为贵人,这样的小事自然也入不得其法眼。在被贾虎动刑打掉了六颗牙之后,狄烈确定他是真的不知道了。不过对另一个情况,狄烈可以肯定国禄一定知道。
“我需要目前三王大寨的各种情报,你最好能告诉我。”狄烈平淡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酷烈,“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就算从实招供了,我也不会饶你性命。只不过,非自然死亡有很多种方法,但归根结底只有两种,一是被杀死;一是求速死。你想选哪种?”
国禄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女真人里没有怕死的孬种,有什么手段,尽管冲爷来!”
张荣等人下意识看了一眼阿术,却见这个女真人中的另类远远闪了开去。
行刑手贾虎狞笑道:“是吗?老子却是不信。殿下,请把他交给俺,最多半个时辰,俺要让他将小时候尿坑的事都吐出来。”在得到狄烈允许后,贾虎便拖着国禄到后方一处山凹里行刑去了。
面对那婷婷玉立,姿仪雍容的当今皇后,自杨奋、张荣以下,齐齐跪了一地,口称罪过,唯独狄烈与阿术站立不动。狄烈是没有向人下跪的习惯,更何况是女人;而阿术心底始终视战败者的女人为战利品,何曾见过战胜者向战利品下跪的?
对于张荣、杨奋等人的拜见,朱皇后感觉很自然。虽然被金人所掳,但她始终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天下间所有的宋人,都是她的臣民。因此对昂然而立的狄烈,朱皇后秀眉微微一皱(至于那个一看就是异族人的阿术,被她选择性忽略了),这时才隐隐想起之前那位行刑手对此人的称呼,不由低声道:“他们……称你为……殿下?”
“正是。”狄烈眼睛都不眨一下,将自己捏造的身份又说了一遍。同时,重点点出了这个身份是当初那几位王爷,诸如濮王、信王及晋康、平原、和义、永宁四郡王等等赵宋皇亲都加以亲口承认的。
“原来是大汉后裔,乔居海外的王子殿下,虽然血脉相隔千载,亦为炎黄子孙,华夏后人,亡国之妇人失敬了。”朱皇后眼见狄烈言之凿凿,脸上自信飞杨,而张荣、杨奋等人也是一副理当如此的神态,加上又有皇族中人佐证,心下已信了七、八分。只等见到濮王等人证实后,便信全了。
只不过,对于朱皇后提出见诸王的要求,狄烈只能遗憾耸肩:“当日与金将固新决战之时,这几位王爷都跑得没影了,现在也不知道躲藏到哪里去了。不过只要他们还有命在,将来皇后总有机会见面的。”
这时贾虎已得意地返回禀报:“殿下所需要的情报,基本上已掏出来了,而且那家伙居然十岁了还尿坑……呃,小的该死,请皇后娘娘恕罪……”
朱皇后玉容微红,将脸转过一边,只是轻抬衣袖,让众人平身。
待贾虎将情报向狄烈转述之后,狄烈微一沉吟,向张荣使了个眼色:“张兄,人交给你了,手脚利索些。另外别弄坏那身衣物,还有腰牌信物也一并拿过来。”
张荣感激地点点头,一声不吭地拎起弯刀去了。
由于出现这件意外情况,狄烈临时改变计划,决定趁天黑后视线不良的机会,假冒国禄的身份,混入金营。穿上国禄那一身猛安的行头,果然是铠甲精良,刀锋锐利。随身革囊里还装有一些白璧、珍珠及金银锭,上面还有大宋内府库的钤印,其来源不问可知。
然后把国禄那一把乱蓬蓬的大胡子刮下来,自行粘上,抹上一些伪装油彩里的黑油中,猛然一看,还真有几分国禄的模样。当然,经不起细看,不过狄烈估计在诺大一个金营中,职位比国禄高或者平级的不会超过十个,其余等级较低的家伙,又有几个敢细看并质疑一个堂堂的猛安孛堇?
真正让狄烈感到棘手的是,堂堂一个皇后失踪,即便这个皇后是俘虏,估计很快就会金兵的注意。这个小山包已经不安全,必须在金兵有所察觉之前尽快撤离。
听到狄烈准备只身犯险,夜探金营,而小分队所有人全部向外围转移。张荣与杨奋对视了一眼,神情踌躇,很是犹豫。从他们的本意上说,是想反对的。但现在的确是个难得的机会,在国禄被杀的真相暴露以前,借着这个身份的掩护,的确是潜入金营救人的绝好良机。错过这个机会,只怕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而他们又不能分出太多的人手跟狄烈相互照应,因为有一个更重要的人物:当朝皇后。
救出一个皇后,意味着什么?张荣与杨奋等人想想都觉得莫名兴奋。他们心里始终不能接受大宋已亡的观念,总认为金人北撤后,大宋迟早能复国。而这救驾之功……只怕不比从龙之功逊色多少啊!
但是,却有一个人提出了反对,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此人竟然是朱皇后!
“不,本宫不会走,而是跟殿下一起回金营。”朱皇后平静的话语,却将众人雷得不轻。
狄烈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趣地凝视着这个颇有胆色的皇后:“说说你的想法。”
朱皇后对于狄烈那毫无顾忌的大胆目光,以及无半点敬称的用语,心中颇为不满,不过此时有求于人,加上对方那“凶灵”的光环着实有些吓人,只得忍住。语气轻柔却坚定的道:“本宫一走,必将累及与本宫一道出营戏水的诸嫔妃帝姬,金人恼怒之下,后果堪忧。所以,要走,我们就一起走!恳请殿下不吝相助。”
朱皇后说罢,竟以皇后之尊,向狄烈缓缓下跪……
张荣与杨奋一干人目瞪口呆,嘴巴张大,想要替狄烈阻止,却怎么也开不了口。而狄烈这个正主却没心没肺地无动于衷,眼睁睁看一国之后下跪却不吭一声。
当朱皇后双膝沾地的一瞬,狄烈只是轻声一叹:“这么有情有义的皇后,倒也少见……嗯,你也就是当了一年左右的皇后而已,还没有被皇宫里的淤泥侵蚀太深。也罢,我也不能白受你这一跪,就随你走一趟吧。”
朱皇后的这个决定,避免了小分队不得不提前撤离的无奈,一切仍按原计划进行,只不过要拯救的人数与难度,陡然增大了许多。
但对狄烈而言,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反正阿吉等工匠目前下落不明,那么先把这群金枝玉叶救出来也不错。
皇家**啊!将来的价值应该不会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