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人缩在牛耳镇上缩了三四天,终究是没有缩住。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假模假样的讨论了一番。说是云极山庄庄主隐居于老山,怕是不知道有客来访,不若大家一起上山去找。
这群人虽各个心怀鬼胎,也知道凭几人之力是进不去的。联合起来才是最有效的路途。所以当这话一提出来就得到了纷纷响应。可惜的是,因为都藏着想要捷足先登的心思。入山寻人之时发现一些怪异之处都不愿和人分享。到了最后,依旧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然后继续不甘心地蹲在牛耳镇上不肯离去。
直到几天后,又一拨人从夕照峰下败兴而归。打点着行囊,拉马牵车率先宣布要离去。想走又不肯走的其他人不免心慌,处处挽留,说等方先生看到他们的诚心必然会下山的。还请务必在这里再等一段时间。
要走的乃是广城派,平日依附于归雁盟行事,江湖排位上不过二流而已。不过近年收了个资质不错的弟子,武林大会上竟也取了个前十的名次,实力不容人小觑。
在这夕照峰前后绕了四五圈根本没有得到何等有用的信息,广城派决定不再浪费时间。要知道下一届武林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若将弟子费在寻找一个传闻中的人物身上实在是因小失大。
也不顾其他人假惺惺的挽留,广成派的长老干脆地一挥马鞭,带着弟子利落地走了。
这一走可走得人人心浮动,愈发叫人待不下去了。
“堂主,这广城派就这样走了,您说……”
“哼,他们的动作到是机灵。刚收到北盟的消息,便来了一场假模假样的寻山,下午就借口走人了。”
这被称为堂主之人在坤华门内十分有地位。他是坤华门主赵长信的内弟,名唤赖语堂。坤华门派出了这等人,可见对此事的重视。
“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一个坤华弟子并未将话中意思表达完全,不过拿眼睛觑着赖语堂的意思。
赖语堂摸着肚子哼笑一声道:“上面的意思便是要见一见这云极山庄到底是真是假,瞧一瞧那方无应是死是活。广城派就这么走了,到时候上面问起来,他们拿什么交代?这个时候正是表态的时候,凡是有点脑子的就不能走!”
“是是是,属下愚钝,堂主英明。”
这坤华弟子心中并不认同赖语堂的说法,心道若是这里的人都待不住了,抓紧机会全跑了。最后寻人之事必然会落在坤华门的身上。到时候再找不到人,上面必然是要为难的。可惜赖语堂好大喜功,专断独行,是万不可能听下面人的劝言的。
可如果出了事必然是自己背锅,这做下属的心里苦。嘴上溜须拍马恭维了几句,最后还是没忍住,委婉地露了些许自己的担忧。结果赖语堂一句话都没听出来,依旧沉浸在立功之后会得到哪些奖赏的美好幻想中。
那弟子左右说了许多,不见赖语堂转醒不免着急,深吸一口气预备来个开门见山。结果那赖语堂忽然直起身子,一巴掌按在了面前下属的嘴上,把人给憋了个半死。赖语堂嫌恶地把人推开来,不耐烦地赶人,“你别在这多舌,麻利地滚下去。”
这弟子深知赖语堂已然下定了决心,只得在心中叹了口气,苦着脸告退。
让人想不到的是,自广城派起了个头,打起退堂鼓的人就愈发多了。不等赖语堂再提出联合寻山的意思,留守此地的门派又走了俩。纷纷扰扰的,剩下的人也准备结伴走人。此时赖语堂却是慌了,他早已与上头的人表过衷心,说是掘地三尺也能找到云极山庄。
若这群人一走,凭他孤零零不过十余人如何能把这夕照峰翻过来。
“哎呀,陆公子,陆公子!”赖语堂拉着幻月宫的领头之人,满头大汗地挽留,“你们幻月宫可不能走啊,不能走啊。”
这陆公子极不喜赖语堂这般拉拉扯扯,僵着笑把手臂扯出来,维持着基本的风度道:“赖堂主,我幻月宫心怀诚意而来,可惜方大侠似无露面之意。幻月宫素以礼待人,此时自然没有强留不走之意。若赖堂主心怀坚持当可在此处多留,但是幻月宫中事情忙乱,宫主还在等吾等回去为她解忧,恕吾等不能多留了,赖堂主留步……”
这一番话堵得赖语堂肝火大盛,恨不得一拳打在这幻月宫弟子英俊的脸蛋上。他忍了又忍还欲挽留,可惜陆公子已然不想和他多谈。翻身上马,指挥着幻月宫一众弟子,天仙似的飘走了。
留下赖语堂吃了一肚子马屁灰尘,几乎气炸在原地。
热闹来得快,去得也是飞快。一棒子舞刀弄枪地江湖人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走了。牛耳镇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但是坤华门的赖堂主可是在这僻静的小院子里急得头发掉了一半。不过短短五日,他已经收到十数封催促的密信,让他快快找出云极山庄的位置。
“找个屁!”赖语堂把信掼在地上,在上头狠狠地踩了几脚,“妈的这山上连个耗子毛都没有,找个蛋!老子不找了!有本事把老子的头砍了,大不了十八年后……”
话音还不曾落,天上就响起一个炸雷。惊得赖语堂一个屁墩坐在了地上,吓得是两脚发软,连滚带爬躲进屋里。
“老天爷啊,老天爷,我说着玩的,莫当真莫当真啊。”怂气无比地举着掌念叨了两句,赖语堂继续坐在椅子上愁眉苦脸。料想当初就不该接这个话头,自告奋勇来找什么人。如今这等局面,可叫他如何交代?不管是暗部血滴子还是荆王都不是好说话的人,一言不合就是要杀人的呀。
赖语堂觉得自己半条命已经被那声响雷给劈没了。
“堂主!堂主!”正心烦意乱之时,不知是哪个弟子的声音传了过来。赖语堂正心烦意乱,对着门外吼了一声:“嚎什么!”
那弟子冲到赖语堂面前,喜滋滋地一个抱拳,欢声道:“找到了!堂主!属下们找到了入山的路了。”
“真的!”赖语堂两眼冒光,“真的找到了?”
“正是,堂主!刚才属下带人在那山口寻找,无意间……”
那弟子正欲多说几句,好显摆一下自己的办事得力。结果还不等他话说完,赖语堂又一巴掌挥在了他的脸上。也不顾这正打雷的天气,赖语堂张开双臂大喜道:“哈哈哈,老天助我也!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带老子去!”
这弟子被莫名扇了两个巴掌,敢怒不敢言,只得陪着笑脸引着赖语堂往夕照峰前去,“是是,堂主,请随属下来……”
大约是赖语堂的运气好,也或许其下属坤华门弟子确有两三分的本事。没天没夜地找了许多天,还叫他们找寻到了一条上山的道口。此路隐秘地藏在一株老树与巨石身后,想来当初修它的人也费了一番心思。
看到那枯枝腐叶下露出的石路,赖语堂喜得差点蹦起来。好不容易维持住了堂主的身份,他催促身边的人现在立马上山。
“可是堂主,瞧着天马上就要下大雨了,”下属为难地看着赖语堂,摸了把打在脸上的飞沙走叶,“此时上山必然是路滑难行,说不准还会遇见泥石塌方。便是为了兄弟们的性命,此时也不宜上山啊……”
从兴奋劲儿里醒将过来的赖语堂啧了一声,转头就给下属一通骂:“用你屁话!”
看到属下被骂得一缩,赖语堂方才满意地调过头,恶狠狠地朝着坤华门的其他弟子说:“都给老子听着,明天天一亮就给我带齐了家伙,从这入山!老子倒要看看这山里头藏着的是哪路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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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时势造英雄,可这江湖事总与人脱不开干系。你道这江湖众门派,三门九宫,六侠十二士,当初出名时哪个没点真本事?”方无应把茶碗盖儿当惊堂木,拍得桌子啪啪响,“不过可惜了,如今这江湖上能称得上是人物的,啧,少得可以啊。所以,徒儿们呢,若想云极山庄发扬光大,可还得你们闯出一番天地啊。”
因为被困在山上无聊,方无应闲得浑身发痒。阮寄真是看透了师父的秉性,带着谢灵均早就跑得远远的。逮不住大的,方无应只能捉住两个小的。
春光大好,正是漫山遍野撒欢跑得季节,段北秋和花辞树被痛苦地逼着听方无应讲江湖往事。
一会儿说白玉京城主沽名钓誉;一会儿又说归雁盟盟主刻板迂腐;话头转到幻月宫,就说他们空有其表;提到坤华门,就说全门上下都是蠢货。又说到武当、峨嵋与少林以武林之源自居太清高;丐帮天下第一大帮不知怎么就成了臭要饭。
他方无应嘴皮子一翻,把全江湖的门派全都得罪了个遍。口中不断地叹息,说之前值得敬佩的人物要么隐退要么离世,一副武林要完的样子。
花辞树的心早就飞到了门外,完全不知道师父说了什么。段北秋木着脸指着桌子上的茶碗说:“师父你轻点敲,范大家的手艺,敲坏了您自个儿心疼,还得挨师兄训。”
“小兔崽子,”方无应嘿了一声,“教训起你师父来了。”
“不是,师父啊,”段北秋抹了把脸,“您和我们说这些做什么,您要是憋烦了就下山去找那些人麻烦去呗,反正他们也打不过你。”
方无应抹了抹鼻子心道,这不是你师兄不搭理我么。
“得了,说这些给你们听也都还早。等你们出师,这江湖又不知怎么变呢,”方无应一手一个捏了把徒弟的脸,“玩儿去吧,林子里别走太远,这几日林子里热闹过头了,小心招来熊瞎子。”
段北秋和花辞树听了欢呼一声,撒丫子就跑了。速度之快让方无应直呼伤心。
阮寄真从外头走进来时,就看到了两个师弟仿佛快要飞起来的身影。走进门则看到自家师父举着个茶碗盖在仔细检查,看那上面有没有出现什么不该出现的裂缝。
“师父。”
“哦哟,寄真,回来了呀。”
方无应把茶盖小心放好,朝徒弟笑了笑,这笑怎么看怎么心虚,“回来了?可查探到什么消息?”
阮寄真不想知道方无应在心虚什么,说道:“离开牛耳镇的门派已有七八,最后剩下的也不过三。从探得的消息来看,这三门也待不了多久了。”
“也该如此,”方无应点点头,又笑道:“徒儿可知他们离开的原因?”
云极首徒没想师父会突然发问,沉吟一番,答道:“最大的原因怕是北盟南都不愿踏进这趟浑水里吧。”
“哈哈哈,徒儿聪慧,”方无应称赞了一句,“下一届武林大会举办之地已经定了,白玉京和归雁盟都忙着此事,其他人若还不抓紧一些,输了江湖上的地位可就不好了。”
现在这江湖上只传开了方无应是姬云海弟子的消息,却不知他还有方乾之子的身份。这些门派打着拜访姬云海传人的旗号到了这牛耳镇,自然是瞒下了另一层目的。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白玉京和归雁盟竟然都不愿表态。丝毫没有展露出对云极山庄的兴趣,这可叫这些门派发慌了。
江湖最忌与朝廷扯上关系,一个不好就会背上走狗的名声。不是所有人都是归雁盟,与朝中关系密切还能保持侠义之名。在牛耳镇待久了,遇不见方无应,徘徊到武林大会还不曾回去准备,必然叫人起疑。
而且,久寻无果已叫效力的上头不满,最后留在这儿的就是背锅的那一个,还不如早早离去,还能有个寻不得高手只能铩羽而归的好借口。
花辞树也曾奇怪过,为何方无应一直躲着不现身,吓唬吓唬他们,叫这群烦人的家伙知难而退不就好了嘛,何必委屈自己。谢灵均眨着漂亮的灰色眼睛给他解了惑,“一来,我觉得师伯是不屑见这些人的。吓唬他们是有用,可也暴露了云极山庄的确在这夕照峰上,日后少不得惹来怎样的麻烦呢。二来嘛……”
“师父是在给云极造势么?”阮寄真为方无应添了一盏茶水。那袅袅茶香升起,无比沁人心脾。
方无应捧起悠悠浅尝一口,笑得高深莫测,感叹道:“徒儿啊,你到这儿来,也快有五年了吧……”
“是,师父。”
“那你可知为师这一生心愿为何?”
“让江湖遍传我云极之名,凡提极云极山庄者,莫不拜服。”
“正是如此,你师父一生所求无非于此。让我云踪剑法成为江湖第一绝学,不负先师之抱负。”方无应站起来,走到门口眺望远处连绵山脉,“现如今江湖已知我云极之名,却不知我云极之威。如今时机正好,只待你出师,一剑天开,扬我云极之威。到时候,可莫让为师失望……”
这一番话正是印证了阮寄真的猜测。他心中悸动,一时之间生出豪迈志气。一撩袍角单膝跪下,压抑着心中的激动道:“徒儿必扬我云极威名,不负师父重望。”
方无应负手而来,对阮寄真的回答十分满意,“好了,起来吧。虽然牛耳镇上的人已经走了,可总还有留下的。这两日莫要掉以轻心,你辛苦一些,再盯着些吧。”
“是,师父。”
然而阮寄真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准备盯紧留下来的最后三个门派之时,他的两个师弟却被那溜上山的坤华门给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