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江水寇开帮立派,江湖上的人自然都是当做笑话看的。哪怕这个笑话已经成真了,剜得人肉疼的钢刀已经磨得雪亮,依旧是有人把其当笑话看。这帮水寇存在时日已久,这些年吸收了一些零碎的寇贼甚至是一些小帮派,渐渐发展壮大到了一定规模。
到了这时日,竟也洗白镀金称起江湖帮派来。强龙难压地头蛇,不过是收收保护费,又没有闹出什么大事。官府也都装看不见,任由其等盛行。
这次蛟龙门在常德立门建派,竟还收到了官老爷家的礼,意思是日后多多关照等等。一时用抢来的金银珠宝建起的雕梁画栋,高台筑瓦里笙歌曼舞,酒肉飘香。蛟龙门下十二个舵主围着他们的头头邓小闲,现在的蛟龙门门主敬酒祝唱,好不威风潇洒。
这十二个人或刚开始便跟着邓小闲为祸一方,或后来敛袖投奔,如今在洪江水域一块儿都已经有了自己一块儿地盘。瞧着邓小闲穿着绫罗绸缎,在正堂披着虎皮的高椅子上一坐,说不出的威风,瞧得心里羡慕无比,不断劝酒敬酒。
酒酣耳热,一个个便露出了穷凶极恶的强盗本相来。一个叫张大龙的分舵舵主道:“舵主,今日这般好日子便不要再讲什么规矩,叫兄弟们好好活动活动筋骨,过过瘾吧!”
他这一句话引起许多共鸣,纷纷拍打着桌子瞧着酒杯起哄。
本来便是一群没有了人性的强盗,没事都要做上三分恶。□□掳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脸上镀了多少层金,也掩盖不了一身的血腥味儿。邓小闲听着下头的话原只是靠着,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忽而见外头跑进来一个人,喜滋滋地拿着一张红色的礼帖递到邓小闲面前,高声道:“荆王殿下贺门主立派之大喜!这是礼单!”
下头的人光听到荆王殿下四个字已然是狂喜,鼓噪着要放肆胡闹一把的起哄声越来越大。邓小闲接过礼单,瞧着上头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心中也是激动。立刻连最后一点儿人样都不要了,抄起桌上的酒壶仰头倒了个干净,随手往地上一砸。
“兄弟们!抄家伙,今晚儿上玩个尽心!”
说罢,又指着旁边一个副手,喝问:“陈二,你是个有智谋的。你来说,今晚上去哪里开荤!若说的好,哥哥赏你三箱黄金!”
三箱黄金!
下面纷纷响起吞咽口水的声音。这个陈二大名陈飞鹰,是最早跟在邓小闲身边的。出谋划策,为人甚为阴毒。他摸了摸自己的独眼,阴沉沉地笑起来,“今日既然是我立派大喜之日!就该叫江湖上那些看不起吾等的人,知道我们的厉害!小弟倒有一人选,不知诸位哥哥意下如何?”
“愣的这般多废话,有屁快放!”
陈飞鹰的眼睛里粹着毒光,慢悠悠地吐出自己的立威人选,“诸位觉得,洞庭苏家如何?”
邓小闲顿时眼前一亮,赞许地看了自己的手下一眼。
洪江水寇虽然在水道上放肆作恶,也并非真没有人阻止他们。这个苏靖就是其中之一。他为人侠肝义胆,对这等作恶的贼子毫不留情,时常组织义士对付蛟龙水寇们。在洞庭一代名声极广极好。
蛟龙门一众上下都将这个苏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今日正值立派的好日子,怎么说也该做些惊天动地的事情,好叫那些眼高于顶的江湖门派知道他蛟龙门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邓小闲冷哼一声,又想到平日与荆王往来,徐州那边经常来信言及苏靖此人如何不知好歹等等。
他蛟龙门既然已经投靠了荆王做靠山,那十几箱子金银也不是白拿的。今日非教训教训苏靖不可。
于是他率先起身,抽出搁在身边的龙头大砍刀,高声道:“来人!备船!今日血洗苏家,给我蛟龙门添彩!”
下头贼子鬼哭狼嚎一阵,抄起兵器跟着邓小闲奔出大门。
从常德顺水路去洞庭,不过几日的功夫。此时又顺风顺水,水寇们又是架船的好手。他们夜半出发,二日天刚黑就到了洞庭北岸。月黑风高之际,举着火把杀向了苏家。一时,不知多少无辜人的鲜血染红了半个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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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惨遭灭门的消息是同武林大会开幕一起送到云极山庄的。方无应在接到消息的那一刻,脸色就很不好看。
方无应的确和苏家有些渊源。
云极庄主确为前朝悍骑元帅方乾之子,而苏靖曾经是方乾亲卫队里的一个小兵。方乾将家眷从御京接到昆仑关的时候,苏靖曾在护送队伍之中。还在路上陪过方家兄弟玩耍。哭狼崖一役,苏靖侥幸存活。
等方无应从七剑山上下来找到他时,他已经在洞庭一代创出一些名气了。此人有情有义,见方家兄弟还活着就有意追随,但被方无应拒绝了。往事已去,实在不必用过去的身份来困束一个人的忠诚。
但是这不代表方无应对苏家会不管不问。看完信,方无应立刻冷笑一声:“当真是什么人都敢惹到我头上。”
段理劝道:“信上说并没有找到苏大侠的尸首,可见人或许还活着。大哥若是担忧,不妨下山去找一找?”
“此事怪异的很,如此毫无人性的事情,江湖上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迟九素也是诧异不止,指着武林大会那一张信,“浑似没听说这件事情一般。倒是奇了,难道就因为北盟南都划江而分,水面上的事儿就无人主持正义了?”
方无应阴着个脸,想到信上描述洪江水寇在血洗苏家之后是如何嚣张,又如何庆祝。放言与他蛟龙门作对便是这等下场云云只愈发气,沉声道:“这帮水贼是故意要拿苏家出气立威的。没人管,说明能管事的人已经默认了此事乃是两家恩怨,与武林道义无关了。”
迟段二人同时想到蛟龙门立派的事情,心中也是一阵愤懑:当真是世道浑噩,小人恶徒作祟。
“洪江水寇与荆王的关系非同小可,汉王之乱时便替他们运送过大量物资粮草。今次之祸,可与荆王有关?”
方无应沉吟,道:“果然还是我亲自下山一趟为好。”
言罢又看向迟九素与段理,“我不在这段时间,要麻烦你们照顾好庄里。”
段理忙摆手,“大哥这说的什么话,你只管放心下山就是。”
迟九素也是点头。
又说了几句话,方无应转到旁边的书房门口,看到自己大徒弟正督促着二徒弟练大字,便招手叫他出来。
“寄真,为师要下山一趟。少说也得一二月才回来,你跟着两位师叔照顾好庄里,”方无应嘱咐了一句,“还有要时刻注意山下镇子的消息,谨防有心之人。至于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自己看吧,我现在就要走了。”
阮寄真接过师父递过来的东西恭敬地应了一声。方无应走出十几步,又折回来,“教你的第九式‘羌笛怨’,需得融会贯通,为师回来要检查的。”
“是,徒儿知道。”
方无应连夜下了山,阮寄真在山上守着,日日苦练不肯放松。不消半月就把那招‘羌笛怨’给练熟了。此招本是极其淳厚的剑气在周身筑塑起一道屏障,致使春风不渡,无人能欺身上前。
只不过,阮寄真的年纪还小了一些,便是有了一层薄薄剑气,亦不能久持。幸而他不骄不躁,不曾生出浮躁的情绪来。
在剑台上走了一套剑法,迟九素如一朵清云一般飘了上来。
“师兄,师父让我来叫你休息一会儿。”
经师弟这么一提,阮寄真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剑台上呆了一上午了。
“下午师兄若无事,可否陪我下山一趟?”谢灵均眉眼灵动,乘着初秋的风很是动人,“师父更新了药方子,要我送去呢。”
阮寄真点头,“左右下午无事,与你走一趟便是。”
中午吃了饭,二人休息了片刻,拒绝了段北秋的赖皮跟随。阮寄真同谢灵均从后山另一条路下了山。
因是下来送新方子的,谢灵均总要交待几句,免得店里的伙计有不明白的地方。本来这都是迟九素的事情。但药门师尊有意叫徒弟出来见见世面,只有从自己嘴里能说出东西了,方是自己的。
谢灵均明白师父的意思,解起方子来也颇为谨慎。说完了方子,店里又刚好多到了一批新药。谢灵均正好代为查看,竟一时走不了。阮寄真倒是不介意,在师弟略有些歉意的目光下示意他不要着急,说:“小秋嚷着要吃荟萃楼的萝卜糕,我先去买了,等会儿再一起回去。”
荟萃楼在百草堂的北边儿,需得穿过热闹的人群才好。此时又逢初一,正是烧香拜佛,庙会玩闹的时候。阮寄真觑着人群之中的缝隙,左窜右钻,用最快的速度穿梭在人群之中。然而路过一人时,他闻到了一股草药伴着血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