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门后有人答话,冯义转头对一名侍卫说:“过会儿你留下来,在外面瞧着,也好有个照应。”
“喏。”
那人轻声应答,转身走向巷外。
薛牧看着眼前的漆黑大门默默不语,昨天早些时候,就是在此处遇到真慧小和尚的,怎么现在又封寺了?
“盂兰盆节刚刚过去吧?”
冯义神色莫名,虽然他不相信世间真有佛陀存在,但也知道三大佛教节日:浴佛节、盂兰盆节、佛成道节(即腊八节)。
按理说,这几天应该是慈恩寺香火最好的时候,数以千计的普通信众前来逛庙就不说了,就连一些豪门贵族也会捐出一大笔钱,请僧众为死去的亲人祈福赦罪。因此,普光法师绝对不会无故封锁寺庙。
见冯义用求证的眼神看向自己,薛牧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缘由。
“谁呀?”
“怎么不说话?”
“难道不知道慈恩寺从今日起,不再对外开放吗?”
声音略带不满,与此同时,门栓被拉动也传了出来,众侍卫心中有些紧张,纷纷握住刀柄。
“快要执行宵禁了吧,你们几个这么晚还来慈恩寺,到底有什么事?”
眼前这人长相阴柔,眉毛如同两撇浓墨,但并未蓄有胡须,似乎是个宦官。
见状,冯义向前一步,抱拳为礼道:“冒昧来访,叨扰了,敢问尊驾是何人?”
“莫要多问,这晋昌坊应该有几家客舍,赶紧去投店吧。”
说完,他将身体收了回去,只听“吱呀”一声,寺门即将合拢。
“你……”
冯义眉头紧皱,准备去撞门,却被薛牧抬手拦住了。
“那是宫里来的宦官,不要去招惹。”
就在刚才,薛牧透过缝隙,看到了慈恩寺内的场景:庭院里堆满各种花盆,金镶点翠,而盆后安置着几副神座。
因为光线暗淡,他在朦胧中,只看到了几行字:
六代祖神龟,北魏祭酒
……
高祖居常,北齐镇远将军
曾祖俭,北周永昌王谘议参军
……
父士彟,太尉·太子太师·太原郡王
母杨氏,太原郡王妃
此时此刻,薛牧心生悲苦,他感觉自己今天的运势很差。
等寺门彻底关闭,冯义好奇地问道:“难道是为了太子弘的丧事?”
“离开晋昌坊再说。”
说完,薛牧快步朝巷外走去,而同样窥视到寺内景象的曹轩,也低头不语。
众人行至拐角,负责接应的侍卫迎了过来,低声问道:“郎君,那个嗓音奇怪的小和尚没来开门?”
闻言,薛牧转头看向长街,确认身后一个人影都没有,才开口说道:“那家伙应该是天后派遣的使者,过段时间再来拜访普光法师吧。”
一听慈恩寺闭门谢客的缘由,竟然是为了给天后的先人祈福,冯义也不敢多言,生怕祸从口出。
两年前,圣人下令改称天皇,而皇后则被尊为天后,这使得“二圣”的称谓更加名副其实,同时为了表示纪念意义,朝廷特意将年号改为“上元”,并且大赦天下。
正因为如此,天后的威望已经提升到了史无前例的地步,她可以与圣人一同把持朝政,在遇到某些特殊情况时,甚至能够颁布政令。
因为常年在战场厮杀,众侍卫并不畏惧鬼神,反而十分敬重君父的威严,听到自家郎君谈及天后,一个个都变得恭谨起来。
“保持敬畏即可,也不必太过拘束。”薛牧放缓脚步,心情也逐渐平复下来,说道:“目前,二圣临幸东都洛阳,我猜测,这次遣使仅仅是例行公事而已。”
见氛围依旧凝重,冯义压下心中的异样情绪,笑骂道:“戍守陇右时,也没见你们怂成这么样,怎么现在一听到天后之名,就吓得不敢说话了?”
可是,直到出了晋昌坊,气氛才真正得以缓解。
“郎君,接下来该去哪里?”一名侍卫抬头看了眼天空,补充道:“估计第一波鼓声即将传入城南,要不了多久武侯就会赶来封路。”
“依旧按照下午计划,我们去富乐园过夜。”
“喏!”
就这样,几个侍卫骑着马,分散在马车两侧,而车队继续向长安城的东南隅行进,速度也渐渐加快。
车厢内。
曹轩与薛牧正在低声交谈:
“先生,你觉得远在洛阳的‘二圣’是否知道水鬼害人之事?”
“不清楚。”曹轩摆摆手,神情异常严肃:“敢问郎君,您追查此事的意图是什么?”
“通过查清这件事,判断神鬼之说,是否为真。”
薛牧摊了摊手,神色坦然。
曹轩点点头,他自认看人很准,沉吟着说:“那么,即便他们知道了,也不要紧。况且,刚才遇到的事很可能是个偶然。”
“此话怎讲?”
薛牧有些惊喜,不管怎么说,他都不希望这件事跟天后扯上联系。
而曹轩也算半只脚踏入了官场,说的话应该具备可信度。
“在长安任职的官吏都知道,天后幼崇释教,夙慕皈依,这些年出资建造了不少佛寺。”
“前几年,太原郡王妃病逝,天后为此恸哭,曾向圣人倾诉:母亲本想以长期礼佛、为夫祈福的方式,度此余生,但她为了照顾幼女,才打消主意。”
薛牧有些惊讶,他也没想到,这位千秋功过,任由后世评说的大周女皇,竟然会作小儿女态。
“所以说,这只是一次意外?”薛牧有些激动地问道。
“不能过于武断,自从踏入西市署的第一天,就有老吏提点我,不要胡乱揣摩上官的心思。”
怎么说话如此谨慎?
其实,薛牧心里非常反感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方式,但混迹官场的人,几乎都这样,吞吞吐吐、半遮半掩,总是让人猜测……
说话间,马车微微一顿,在一座灯火通明的阁楼式建筑前停下。
“二郎,到富乐园了。”
“嗯。”
不知怎地,薛牧突然想起那个名为丹娘的女子,心中升起一种淡淡的期待感。
不多时,一行人就走到了门楼下,两个葛衣侍者迎上来,其中一人殷勤地问道:“几位贵客,可有相好的姑娘?”
“你们进去选吧,由我来结账。”薛牧看向侍卫,见他们摇头拒绝,又说:“我这么大个人,还怕被姐儿行刺?今天一大早,就听到你们在说平康坊小娘子,现在有机会了,赶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