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西域胡商从遥远的拂林、大食出发,先乘坐马车,而后改换骆驼,日夜兼程、不惧死亡,就是为了抵达传说中的黄金帝国。
当然,不仅仅是商人、外邦使节,还有渡海而来的遣唐使,他们学习大唐的典章制度,汲取经验,有诗证曰:“礼乐传来启我民,当年最重入唐人。”
一路上,薛牧见到了不少身穿奇装、面容抽象的外国人,他们站在西市入口处,排成两列,耐心等待查验。
“郎君,那些人是西市署的吏员,负责勘察‘公验’。”
说完,冯义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异域牒,才能入内。”
“都让一让!”
“谁敢不开眼?”
此刻,人群拥挤,随行的侍卫生怕薛牧被撞到,纷纷拔出佩刀,进行武力威慑。
经过一番折腾,确实安全了不少,但也惹恼了几个西域豪商,他们聚在一处,不知在说些什么,反正声音极大,恐怕来者不善。
而发生在入口处的一举一动,自然瞒不过西市署吏员的眼睛,其中一人搁下笔,偏头看向一位老者,低声请示道:
“梁公,要去通知巡街武侯吗?”
“不必,那些胡商知道规矩。”老吏在西市署待了二十余年,对这些突发情况,早已见怪不怪了,淡然道:“不远万里而来,要是因为触犯唐律,导致货物被罚没,得不偿失啊。”
在说出这句话时,他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似乎是有意为之,想要震慑其他胡商。
“小心为上,如果真伤到了那位贵人,该怎么办?”曹轩指了指薛府的车队,提醒道:“都是突厥马,只有陇右的官营牧场才能训养出这等货色。”
这几年,陇右地区战乱不断,朝廷能控制的战马已不足五十万匹,只有通过私人途径,才能弄到几匹还算不错的官马。
至于,那些优中选优、万里挑一的神驹,等闲人家根本不敢惦记,既买不起,也无福消受,只有顶级门阀才有资格瓜分。
“骨大筋粗、脖颈纤细、四肢修长,绝对是宝马神驹。”
“梁公,要是这位贵人出了事,恐怕整个西市署都要跟着遭难。”
闻言,那老吏不由得皱眉,但不是因为闹事者的身份,而是他察觉到了曹轩的心思。
“行,你去处理吧。”
曹轩眉头一挑,急忙叉手行礼:“喏!”
在小吏转身的瞬间,梁子跃笑着说了一句:“胡商入城时,城门监已经收缴了他们的随身利器。”
“梁公大德。”
“赶紧去吧,别让其他人抢了先,这里有我照应着,绝对不会出事。”梁子跃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转头看向侍立在一旁的西域行牒拿来。”
能在西市署任职的人,谁不是练就了一双犀利如鹰的眼睛?
那群胡商只是一时气急,最多动动拳脚,而那位小郎君身边全是持刀侍卫,怎么可能吃亏?
曹轩之所以急着赶过去,无非是想获得晋升之阶,不良人是吏、武侯是吏,他也是吏,归根结底都是没有品级的流外官,趁着年轻搏一把,说不定真遇到了贵人,能从江湖中一跃而出呢。
可惜,薛牧还不知道这件事,也万万想不到,竟然会有人把他视作改变命运的机会。
此时此刻,他正忙着思考对策。
那是一群头戴尖顶毡帽的粟特人,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没有携带刀剑,而是拆下用来固定马车的木板,一路拖行而来,那凶狠的架势,简直颠覆了薛牧的认知。
粟特人不是在街边卖胡饼吗?
怎么这么彪悍?
随着时间推移,人越来越多,声音也逐渐嘈杂起来,有粟特语,也有唐话,但听起来很生硬,勉强能听懂几个音节。
“郎君,你先回车厢里待一会儿,这群乞索儿也敢狂吠!”
冯义取下别在腰间的横刀,将其缓缓抽了出来,利刃擦过刀鞘,发出嘶嘶声,如同毒蛇吐信一般。
薛牧非常清楚,只要这群粟特人敢动手,冯义和侍卫的横刀绝对会砍下。
可是,在原主的记忆中,唐律严苛,一直遵循杀人抵命的原则,即便杀的是胡人,也要流放到苦寒之地。
一念至此,他轻叹一口气,低声提醒道:“注意分寸,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杀人。”
“杀了又怎样?”冯义的神色依旧轻佻,似乎不在乎唐律,也不在乎人命,低语道:“在我们看来,二郎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薛牧始终无法理解,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竟然到了持械拼杀的地步。
那群粟特人的唐话,生硬得让人难以听懂,冯义懒得去分辨,转头看向其他侍卫,抱怨道:“好久没用刀了,还是陌刀用起来舒服,大、沉,够气势,一刀下去,人马俱碎。”
“恐怕这辈子都碰不到咯,薛长史帮咱们脱离了军名。”
“能死在自家床榻上,不好吗?”
“当然好,还有一件更好的事要告诉你们。”曾邀请薛牧吃胡饼的侍卫,抬眸扫视周围,手指微微松开刀柄,笑骂道:“瞎屡生,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些粟特人不敢动手,在装腔作势呢。”
“郎君,不要冲动!”
“快,把人都给我分开!”
曹轩带着两队皂衣武侯冲了过来,其中一队还配有牛角弓,箭头正对着闹事的粟特人。
不过几个弹指的时间,局势就被控制住了,只见那个小吏冷声说道:“先把这群粟特人带去官署,然后去附近的武侯铺,再调两队人过来。”
“喏!”
“你去通知城门署,让他们派人把入城名册送过来。”
“喏!”
在连下几道命令之后,西市入口处终于恢复了秩序,他快步走到薛牧身边,叉手行礼,说道:“惊扰贵人了,这些粟特人应该是第一次来长安,不知道规矩。”
“没事,府上侍卫不懂规矩,行事比较冲动,给西市署添麻烦了。”
薛牧拱拱手,也算回了一礼,然后就愣在原地,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不碍事,不碍事。”
看到他的反应后,曹轩心中反而一喜,不动声色的问道:“郎君,来西市买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