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看着瓷杯里浑浊不堪的浅绿色液体,薛牧瞬间没了饮酒的心思,若不是能闻到些许酒味,他甚至会以为这是某种化学试剂。
见贵人停杯不语,满脸嫌弃,几个不良人也不敢多言,默默啜饮浊酒,只觉口感微酸,但也不至于无法下喉。
“这位兄弟,能说说出现在青龙坊水渠的妖物吗?”薛牧神色和善,没有依仗身份、肆意妄为。
“郎君,别听他们两个胡言乱语,世间哪有神魔?”其中一人害怕惹上麻烦,赶忙解释:“夜间光线暗淡,加上这两个家伙嗜酒如命,绝对是醉酒之后,眼花看错了。”
那个被人称作“何二”的不良人,也不反驳,押了口酒低声回答道:“或许吧。”
“不,那肯定是妖魔!”
见薛牧将视线挪了过来,一个坐在角落、最不起眼的不良人,颤声说:“小人许安良,还望贵人出手搭救。”
“继续说下去,这画舫上没有外人,只有让我知道具体情况,才能做出判断。”
此时,房间内仅有五人,薛牧担心走露消息,便命令陆大守在门外,禁止旁人入内。
无视了同伴威胁的目光,许良安低眉道:“就在五天前,陆续有人在青龙坊失踪,其中不乏游览曲江的贵族子弟。”
“起初,杨县尉不愿多事,只派了几队武侯暗中巡查,直到那些尸体浮出水面,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严令所有坊丁、武侯、不良人服从征调,连夜寻找疑犯。”
“然后呢?”薛牧立刻来了兴致,也不嫌许安良啰嗦,为他筛了杯清酒,态度亲切的说:“不急,慢慢来。”
“三天前的夜晚,我跟何二巡查水渠时,看见涟漪荡漾,以为是大鱼跃出水面透气,也没有在意。后来又听到阵阵呜咽声,凄厉入骨,只见两只青面怪物踏水而来……”
说到这里,许安良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何二也放下酒杯,牢牢握住刀柄。
而另外两个不良人,心中的不满逐渐消退,他们对许安良的性格非常熟悉,虽然这家伙爱出风头,但也分得清急缓轻重,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欺瞒眼前这位贵人。
房间内一片死寂,薛牧等了约半刻钟,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没有了?”
“请郎君出手搭救!”许安良离开座椅,顿首再拜,“我们这些凡人恐怕没抓到水鬼,就被吞食干净了。”
“子不言怪力乱神。”薛牧朝门外喊道:“陆大,让船夫靠岸吧,送四位官差下去。”
“喏!”
听到回应,几个不良人的脸色瞬间垮了,除去许安良外,其他三人也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先不谈那几起命案是否真为妖魔所为,只凭他们四人,怕是连悍匪都抓不到。
“郎君,准备回府了吗?”
推拉式木格门被人拉开,陆大走了进来,神色颇为警惕,生怕跪在地上的这群家伙,突然暴起伤人。
“嗯,回去读书静心,十天后再出来赏景游玩。”
说完,他起身离去,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失去了猎奇的兴趣。
其实,薛牧当然想知道真相,但他可以肯定一点:无论如何,绝不能让这群不良人反客为主,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贵人,请留步。”
这欲擒故纵的手段,确实堪称拙劣,而四个官差又是常年混迹街头的老吏,怎么可能看不穿?
可惜,形势所迫,只能任人拿捏。
“不良人月俸多少?”薛牧懒得试探,直接将疑惑点明:“即便你们能从地下黑市分到些许钱财,但也去不起富乐园吧?”
许安良沉默了一阵,在同伴的催促声下,回答道:“那天晚上,我被怪物吓得失了魂,愣在原地不敢动弹,还是何斌率先反应过来,提刀乱砍了一阵。
不知为何,那两头怪物也不反抗,像木桩一样,任由我们两人逃离。”
闻言,薛牧将视线挪到何二身上,心中感慨:人不可貌相,这个木讷软弱的汉子,竟然能提起勇气,与妖物搏杀。
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重点,求佛未果、已经决定认命的薛牧,又一次看到了希望,他追问道:“钱财呢,从何而来?”
“何斌刀快,惊慌失措之中,从怪物身上削了一节指骨下来,那东西看上去像西域玉石一样,被我拿去西市,换了两贯钱。”
区区两贯钱?
特么不识货吗……薛牧差点骂出口。
长出一口气,在心头暗骂了几句,他才开口问道:“哪家店?要是送到你们面前,能认得出来吗?”
许安良察觉到薛牧的语气不对,赶紧抬头回答:“认得出、认得出,那骨玉摸上去冰冷入髓,颜色也颇为奇异。”
一直低头不语的何斌,其实是四个官差中真正能做主的人,他沙哑着声音,问道:“贵人想要那块骨玉?不如让我带您去找那个胡商。”
要跟这几个不良人扯上关系吗?
万一传到兄长耳中,等他从洛阳归来,自己怕是免不了被责问,而且这灵异怪谈,目前也得不到证实。
念头急转,薛牧不断权衡利弊,终于给出回复:“不必,只需告诉我,你们两个把骨玉卖给西市哪家店、哪个牙商就行。”
“那……”
许安良欲言又止,模样像极了街边小贩。
“五天后,你们几个到富乐园的云水间等我。”薛牧顿了顿,从腰间扯下锦袋,“要是没遇到,第二天就来宣阳坊的薛府,记得换身衣服再去,不要暴露身份。”
说完,他将信物放到桌案上。
何斌心中一喜,急忙叉手行礼,然后脱下硬皮靴,取出一张纸递了过来,“多谢贵人,骨玉卖给了西市的米江,凭证在此。”
“米姓,突厥人?”
陆大替主人接过纸单,仔细查验起来,上面的讯息很简短,随便扫几眼就能够辨认出真伪。
“没错,他在长安城做了二十余年的牙商,还经营着几家玉器店。”
又交谈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画舫靠岸,薛牧与家仆乘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