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孝诚动作也很快,第二周便将苏望的报告正式成文,以县政府办公室的名义向县委递交了一份,各乡镇下发了一份,美名其曰先进行讨论。
大家总算是正式见到了这份传说中的报告,很多人看完之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得了,第二个念头是了不得。这么详尽大气、富有创意的调查与规划报告还是第一次见到,虽然各乡镇对自己的情况心里都有数,但是看完报告里的调查和总结,很多乡镇领导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们乡镇的优势和劣势是这样的。
再看看以四大块为核心的经济规划,很多人不是很明白,但是又能感觉得出,这里面说得好像有点道理。有些有见识、喜欢接触新鲜知识的干部发现里面有些东西沿海地区似乎提出来过,只是没有像这份报告里那么针对义陵县的实际情况。在这份报告里结合各乡镇实际情况一琢磨,理解那些新名词说得是什么意思,也感觉好像有那么一点可行性。
苏望也接到俞枢平的电话。
“小苏,你的报告我收到了,写得非常好!不仅立意新颖,而且很有可行性和可操作性,是我见过最好的县级经济规划之一了。我想推荐到《新视窗》杂志上发表。”
“《新视窗》,俞教授,请问这是一本什么杂志?”
“哦,这是国务院政策研究中心发行的一本内部杂志,主要针对县处级以上的干部,载登相关经济改革方面的文章。你这篇报告对其它县级经济规划很有借鉴意义,所以我想推荐到那里去。”俞枢平很耐心地解释道。
“哦,这样啊。俞教授,这份报告我已经提交给我们县政府了,而且这事关我们县的经济情况和规划,必须得到组织批准才好。”苏望在寄稿子时就已经给俞枢平打过招呼,现在又重提了一遍。
“组织上的事情中心会解决的,我现在需要的是你个人的同意。”
“俞教授。只要组织批准,我个人没有任何意见。只是这《新视窗》发表有没有稿费?”苏望最后追问了一句。
电话那边一时没有了声音,好一会俞枢平才郁郁地答道:“难怪你对经济学感兴趣,你都钻到钱眼里去了。应该有稿费吧,我去问问,不过应该不会多。对了,你现在在忙什么?”
苏望汗了一把,连忙答道:“上班的时候我在忙着补充报告,就是以报告为纲要,结合我手头上的实际情况和资料对具体的规划部署和操作细节进行补充。业余时间我在忙着复习。”
苏望后面赶紧补充一句。他以为俞教授在问复习情况。
“哦。你在补充具体的规划部署和操作细节。这个好,你这篇报告虽然好,但毕竟还是理论和纸面上的东西,具体的操作和部署也需要完善。这样才能组成一个完整的报告体系,你这点做得好。好的理论和规划很多人都做得出来,但是实际操作和部署却很难,因为这不仅需要实际情况和资料,还必须有丰富的实践能力和水平。”
“俞教授,其实要实现我这份报告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而且不确定因素也太多了,真要操作起来没有那么简单。”
“小苏,那你觉得实现你的报告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在哪里?”
“有能力和魄力的执行者。上级的信任和支持。”苏望毫不迟疑地答道,在写这篇报告以及后续细节补充时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他个人觉得,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要想实现这份报告。这两点非常重要,尤其是第一点。
俞枢平默然了许久才答道:“或许你说的很对。嗯,你后续补充的部署和操作细节不管有没有提交给你们县里,都必须寄一份给我。”说完便挂了电话。
苏望坐在那里回味着与俞教授的谈话,好半天才醒悟过来,俞教授好像对自己复习如何一点都没提,他有没有关心我是不是能通过研究生统一考试?苏望又进一步疑惑,这老爷子有没有真心想招我做他的研究生呀?
就在义陵县委和县政府领导对苏望的报告讨论讨论再讨论,研究研究再研究时,地区行署办公室一个电话打过来把这些领导给吓炸窝了。国务院政策研究中心准备在《新视窗》发表苏望的《关于义陵县农村经济和乡镇企业调查与规划报告》,咨询地方组织的意见。人家毕竟是中央副部级单位,总不好一个电话直接挂到义陵县,只好按照组织流程,从中心挂到荆南省政府办公厅,再从省政府办公厅挂到郎州地区行署办公室,最后由行署办公室咨询义陵县政府的意见。
这还有什么意见?义陵县政府一帮人或许不知道政策研究中心和《新视窗》是什么东东,但是省政府知道啊。有这么好的机会居然不把握,义陵县政府难道脑子进水了?于是政策研究中心打给荆南省政府办公厅的电话是咨询请求的语气,省政府办公厅打给郎州地区行署办公室的电话则变成了不容置疑的要求语气,行署办公室打给安孝诚的电话则成了组织决定,一定要答应的语气。
已经“被答应”的安孝诚代表义陵县地方组织答应政策研究中心的咨询要求,放下电话心里还有无数个问号,连忙抓起电话向地区和省里的关系打听政策研究中心到底有多大权威性。听完之后他心里的无数个问号变成了无数个惊叹号,并掀起了惊涛骇浪。
而很快收到消息的县委几位领导也赶紧向各自的关系打听来头,听完之后众人的心情跟安孝诚都差不多了。第三天早上,县委县政府的四辆车便驶出县大院,虽然时间有先后,但是目的地都一样,郎州市丰收路116号大院。
下午三点左右,马子明恭敬敬地坐在地委一间办公室里,而旁边则坐着似乎在闭目养神的林桂清。在对面办公桌后,詹利和正拿着他们刚带过来的一叠文稿在仔细地阅读着。
他们几个虽然年纪不一,仕途也是在不同县发展起来的,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被前郎州地委书记姚国良提拔起来的。按照严格意义上讲,现任地委书记任谷泉也是被姚国良提拔起来的。但是姚国良进地委当副专员时,任谷泉已经是地委委员,郎州市委书记,级别不比姚国良低。只是姚国良后来居上,赶在了任谷泉的前面,而且两人相处地非常融洽,听说后来姚国良调省时极力推荐已经是行署专员的任谷泉接任地委书记。所以任谷泉只是承了姚国良一段香火情,不算他的嫡系。在姚国良调省之后,他的大部分嫡系就聚集在詹利和周围。形成詹系。而任谷泉原本就有自己的一套人马。便彻底分离出去了。只是两派人马渊源颇深。时有联手结盟,但那是在地区层面上。到了县里,两派人马该争的时候是绝不会客气的。
詹利和花了半个小时才看完苏望的报告,长长舒了一口气道:“这是囊锥露颖的大才呀!而且除了经济方面的才华。你们还从这篇文章中体味出其它的东西来吗?”
马子明想了好一会,最后摇了摇头,林桂清在马子明摇头之后缓缓地说道:“在这篇报告中我体会不到一丝的悲愤或是抑郁不平之气。”
“这篇报告写得非常中肯,虽然只是县级经济规划报告,却透出一股子大气,跟苏望在省报发表的那几篇文章几乎是沿承一脉。在这篇报告中我不仅感觉不到悲愤和抑郁不平,反而感觉到一种激情和迫切感,一种由热爱而生的激情,一种由期盼而出的迫切感。”詹利和接言道。语气满是感叹。看来他也是一位文字高手,居然能从一篇报告中体会出这些东西来。
林桂清点点头,像是回答詹利和的话,又像是向马子明解释道:“詹书记说得没错,苏望这个人不简单。原本是贾国强同志想重用的人,可惜贾国强同志出了车祸,因病离开了义陵县。而与他关系比较恶劣的安孝诚同志接任代县长,苏望一下子失了势,很多人都认为他可能再无出头之日。可是他能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沉下心到各乡镇调研一个多月,再写出这么一篇文章,这说明他心态很好,也很成熟。”
对苏望不是很了解的马子明听完林桂清的话,不由对苏望这个感兴趣起来,“老林,听你这么一说,这苏望还真不简单。”
林桂清便简单地把苏望成长的经历介绍了一遍,詹利和也听得津津有味。
“想不到义陵县还有这么一位人物,真是了不得。”林桂清不由感叹道。詹利和则坐在那里默然了一会斩钉截铁道:“现在全国上下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苏望这样的同志,有能力,有才华,又很成熟,你们必须拉拢住他,可以这么说,谁拉拢住他,就可以掌握到义陵县经济工作的主动权。你们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吗?”
马子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林桂清则那么一副不喜不悲的表情,缓缓地说道:“安孝诚同志手段有,心计也够,只是这心胸稍微狭窄了一点,就算他能用苏望,也不敢放心重用。我想苏望这么聪明的人应该知道这点。只是他现在属于县政府那块,可以说是身不由己。我们必须利用合适的机会在县委这边给他安排一个合适的位置。”
“嗯,老马,老林,你们要团结好,齐心协力把义陵的工作抓好。首先不要急于冒进,要稳打稳扎,其次一定要把义陵县的经济搞上去,只有把义陵县的经济搞上去了,你们在义陵才算是真正称职了。”
“詹书记,我记住你的指示了。”马子明和林桂清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在另一间办公室,安孝诚坐在地委副书记张会元的对面,而张会元也在阅读着由安孝诚带过来的那份报告。安孝诚原本是跟随地区徐专员,可是徐专员不仅被任书记压制着,年纪也大了,这一届眼看着就要退下去了。而张会元则极有可能接任地区专员一职,所以安孝诚是良禽折木而息,非常迅速地投向了张副书记。张会元看在安孝诚背后省里的关系,勉为其难地接纳了他。不过两人心里都知道,这只是一种互相利用的关系。
“嗯,这个苏望不错,是个人才。”张会元花了二十来分钟匆匆看完这篇报告,“现在他是你们政府这边的人吧?”
“是的张书记。”安孝诚表现得很恭敬。
“这样的人才你要用起来,对你帮助会很大。老安,你现在是一县之长,搞好经济建设是首要任务,你要切记在心啊。”张会元语重深长地说道。
安孝诚一脸诚恳地点点头,心里却有苦说不出。自己跟苏望的过节不说,就算宽宏大量重用他,这小子敢真心实意靠向自己吗?而且通过苏望上报这份报告的事情,安孝诚已经体会出这小子也是七窍玲珑心。毕竟在安孝诚这样花心计的老手面前,那点小伎俩结合前因后果细细一琢磨就能想明白。可不用行吗?苏望现在行情重新看涨,既有才华能力,又有心计手段,要是被马子明、林桂清拉过去,他们岂不是如虎添翼?
而且这小子的背景后台让人看不透,张宙心被调到省委办公厅,安孝诚和县里的领导都心里有数,不会相信那些无稽之谈的谣言。他曾经通过省里的关系了解过,张宙心调省委办公厅是省委副秘书长谷东源交代下去的。安孝诚相信,苏望在省里的关系可不仅仅到谷东源就了止,再后面可就是省委副书记了,想到这里安孝诚后背就发冷。现在这小子的文章从省报直接向国家级内部刊物迈进,这不得不让人产生遐想。
想到这里,安孝诚心里万分恼火,并念着一个名字,施国平,你这王八蛋活该在安西吃沙子,要不是你,我和苏望的关系至于搞得这么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