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7月下旬,荆南省郎州市东风路郎州地区税务局大院里,苏望坐在单车棚的水
泥墩上,时不时地向大门处扫上一眼,没过一会,他干脆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头顶上的榆树叶子在阳光中哗哗作响。
一阵嘚嘚的皮鞋硬底声音从大门处徐徐传来,苏望眼睛猛地睁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对面越走越近。一身淡鹅黄德职业套裙不仅勾勒出曼妙的身形,也透出一股成熟的气息,一双褐色的中跟皮鞋与肉色丝袜相映衬。一顶淡粉色的大圆纱帽斜斜地遮住了半个脸庞,只露出嫣红欲滴的嘴唇和两团淡淡地红晕。苏望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不慌不忙地转过棚子的铁栅栏,走到了税务局办公大楼的入口处。
突然出现的苏望让来人吓了一跳,定下神来看清苏望的摸样,语音高半度地问道:“苏望,你怎么在这?”纱帽随即扬起,露出一双大大的丹凤眼,在精心修饰的长睫毛下发出一种夺人的光彩。
“我二表哥在这里上班,我这几天暂时住在他宿舍里。”苏望微笑着答道。
“哦,难道你也分配到了郎州市里。”平和下来的女声带着一点欣喜问道。
“是的,我分在地区供销社。”
“哦,”欣喜似乎有了一丝停滞,“好啊,以后大家都在郎州市,见面相聚的机会也多了。”
“呵呵,是啊。对了,你来税务局报道?”
“你消息蛮灵通的。”
“我听我表哥说,他们税务局今年分来一个叫龙秀珠的美女,我一猜就是你。”一个二流大专毕业生分进税务局这种越来越热的行政单位,而且是直接分进地区税务局,没点背景怎么行?何况还是跟税务根本不搭界的省建筑学院毕业生。消息传出,龙秀珠这个名字倒是让税务局大院热议了一番,连二表哥曾宜民也在苏望面前唏嘘了一番。
苏望倒是知道龙秀珠有这个能力,他父亲龙玉珍去年突然爆冷从义陵县一个不是常委的副县长调任郎州市常委、宣传部长,级别虽然没变,依然是副处级,但是实权大了许多,前途也一片光明,登上正处级干部之位只是时间问题。苏望在重生前就知道,龙玉珍与现任郎州地委书记任谷泉曾经在一个部队里,不过一个是二十六岁就荣登师级干部的军中明星,一个只是普通的团级干部。也不知道龙玉珍通过怎么样的运作,把这条线重新给搭上了。
“好啊,有空要向你表哥多学习一下,我刚刚到新单位,正需要前辈的指点。”龙秀珠笑吟吟地说道。
苏望在重生前就知道龙秀珠比一般同龄人要早熟,更懂人情世故,当下点点头道:“没问题,我到时跟我表哥说一下,他就在征管一科,叫曾宜民。倒是你要请客哟。”
“一定。”
“好吧,你先去报到吧,我也要去供销社报到。忙完了咱们再聊。”
龙秀珠点了点头,从苏望身边走过,徐徐走进了办公大楼。一阵淡淡的香味随风飘进苏望的鼻子里,看着消失在楼道里的背影,苏望不由长舒了一口气,上一世丢失了,重生了就一定要找回来。
来到税务局大门,不一会一阵突突的强劲发动机声音传了过来,一个戴着大檐帽、穿着橄榄绿警服、蓝色领章缀着一颗黄星的微胖男子驾驶着长江750的边三轮摩托车风疾电驰地从辅道上直奔过来,在他旁边的边斗上坐着一个瘦高的男子。
“吱”的一声刹车声响,边三轮稳稳地停在苏望跟前不到三米的地方。
“大哥,劲松哥。”
“上来,上来,咱们赶紧出发。”微胖的警察笑呵呵地招呼道,他叫田劲松,是苏望大表哥曾宜国的中学同学,现在在丰收路派出所当副所长。
苏望敏捷地跨上田劲松后面的座椅,双手紧紧地抓住中间橡胶环形护手:“麻烦你了,劲松哥!”
“小意思!”田劲松满不在乎地一踩右脚,边三轮立即突突作响,他一松刹车,左脚再将离合器轻轻一点,载着三人的边三轮便奔驰在水泥路上了。
车速很快,风呼呼地从苏望耳边刮过,虽然田劲松魁梧的身材挡住了大部分风,但是苏望的脸被风吹得有点作痛。看着两边不断倒退的景物,苏望眼睛里有了一种渴望,自从两年前重生,他一直在默默地适应和积蓄着,虽然利用先知先觉让家里富裕起来,也因此拯救了爷爷的生命,但是自己人生的道路却一直在延续着旧有的轨迹,该是改变的时候了。
郎州市并不大,边三轮很快便行驶到位于和平路上的目的地。走下摩托车,苏望突然拦住曾宜国,递给他两包精品白鹤烟。
曾宜国皱着眉头说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兜里有。”说着拍了拍拎在手里的人造革皮包。
“我刚在东风商店买的,”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放进曾宜国的口袋里,接着苏望又拿出两包来,递给田劲松道:“劲松哥,你是老烟枪,帮我尝尝,是不是真烟?要是假烟到时给领导同事们一散,这面子就全完了。”
停好摩托车的田劲松笑着答道:“开玩笑,国营商店敢卖假烟?他们胆没这么肥。”
“行走江湖,安全第一,你先帮我把把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今天我来报道,不能第一天就丢面子。”
“行,”田劲松也不矫情,接过烟,撕开一包的塑料封条,弹出一根来,掏出打火机麻利地点上,深吸了一口,回味了一下吐出一团烟雾:“没错,是真的。”说着又弹出一根准备递给曾宜国。
曾宜国摆摆手拒绝了,然后看了一眼苏望,转过头道:“劲松,麻烦你等一会。”
“去吧,去吧,没事的。”。田劲松把烟夹在耳朵上,挥挥手道。
苏望跟在曾宜国的身后,向供销社大门走去。这是一座很普通的大楼,大门与马路平齐,走进去却是第二层楼。大门两边各挂了一块牌子,左边是红字白底的“中国郎州地区供销合作社委员会”,右边是黑字白底的“荆南省郎州地区供销合作社”。
走进大门,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右手第一间是传达室,里面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听到苏望两人的脚步声,抬了一下头便很快又低下去,继续他的半睡半醒。
后来的第二间门框上方挂了一块小牌子“保卫科”,走过保卫科,视线一下子明亮许多,房间也多了许多,分别是“生资科”,“监督审计科”,“办公室(一)”,“办公室(二)”不等。曾宜国带着苏望直接走到了靠里面的一间挂着人事科牌子的房间。
“夏科长,你好!”
“曾科长,你好啊!真是贵客啊!”办公室一位穿着短袖衬衫、四十来岁的男子闻声抬起头来,旋即推出一副笑容,站起身走过办公桌迎了过来。
苏望站在曾宜国身后,脸上挂着笑容,没有出声。他早就知道大表哥已经把地区供销社的关系理顺了。供销社的职能是为本地农业生产和农村经济发展提供服务,它的对口银行就是当地农业银行。可以这么说,郎州地区农业银行就是郎州地区供销社的钱袋子。而掌握郎州市农行信贷大权的曾宜国自然与供销社系统非常熟悉,在这里也算得上是贵客。
“那里,那里,夏科长,我今天是来拜码头的。这是我的表弟苏望。”
苏望立即闪了出来,微微弯腰道:“夏科长,你好,我是苏望。”说罢便主动伸出双手。
刚刚与曾宜国握完手的夏科长腰直了一下,伸出一只手与苏望握了握:“苏望,荆南工学院电气自动化毕业,曾科长,你这是给我们供销社送人才来了。”
苏望恭敬地答道:“夏科长,我刚刚毕业,什么都不懂,还要请你多指点。”
夏科长笑着指了指苏望,接过曾宜国递过来的烟,苏望连忙掏出火机,先给夏科长点上,然后又给表哥曾宜国点上。
曾宜国跟夏科长在烟雾中聊了一通跟白开水差不多的闲话,待到烟都抽完,曾宜国从皮包里掏出派遣单等手续,递给了夏科长:“夏科长,还要麻烦你了。”
夏科长接过来:“那里,应该的。”然后顺手递给旁边的一个人:“老王,你给苏望同志办下入职手续。”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接过文件,摊在自己的桌子上,苏望连忙靠了过去,而夏科长和曾宜国却不约而同地移步去了办公室门口,而且又点上了烟,开始新的一轮云里雾里。
“苏望,1972年5月出生,郎州义陵人。”
“是的,是的。”苏望一边点头,一边不动声色地将一包精品白鹤放进了老王找笔拉开的抽屉里。
老王的目光在烟盒上飞快地扫了一眼,然后合上抽屉,原本很严肃的脸上也带出一丝笑意。他在派遣单上飞快地签上接收意见,然后撕下那一联,递给苏望:“好了,等会夏科长盖了章你就拿这个去办户口,你的档案社里会去函找教委要。”
“王师傅,那是不是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同事了?”苏望接过派遣单问道。
老王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算是了。”接着他嘟囔了一句:“有关系去县里找个好单位嘛,进供销社……”说到这里,老王意识到什么,眼睛往门口扫了一眼,随即又看了看周围的同事,发现没有异常这才继续整理手续。
“人往高处走,家里都希望我先分到地区再说。”
“那是,乡往县里走,县往地区走,地区往省里走。”老王一边整理文件,一边继续嘟囔着,苏望却是没有做声了。
这时夏科长转了过来:“老王,办好了吗?”
老王连忙站了起来,弯着腰道:“夏科长,都办了,就等你签字盖章了。”
夏科长接过文件,匆匆看了一眼,顺手在领导栏签了字,然后从裤口袋掏出一簇用绳子连在裤子上的钥匙,用其中一把钥匙打开抽屉,拿出公章,在文件和苏望手里的派遣单上分别盖上鲜红大印。
“夏科长,我表弟就交给你了,还要请你多多照应。”曾宜国又递上一支烟道。
“好说,好说。”夏科长这次把烟夹在耳朵上,“小苏啊,今年我们供销社分来了三个大学生,其他两个还没有来报道,你先到处走走,熟悉一下环境,下午我们再研究你们具体去处的问题。”
“好的,麻烦你夏科长了。”苏望点点头答道。
曾宜国也和夏科长告罪了一声,带着苏望离开了人事科。他事务繁忙,每天不知多少人等着找他谈贷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