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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第一百二十八章燃烧生命(上)

真是好吵,即便逼着眼睛,可伦格还能感觉到眼前不住晃动的那些人影,这让他有些心烦,他想呵斥一下那些人,或者是抬手打发他们走开,可是却发现怎么也无法发出声音,而他的身子如同注铅般的沉重。

那些身影还在不停晃动,嘈杂的声音还在不停的灌进耳朵,伦格不得不尽量让自己的头向后,试图摆脱这些困扰的,但是他却又觉得沉重的脑袋似乎一直不停的向下沉去,沉去……

一双略显冰凉的手轻轻抚摸在额头上,这让全身发烫的伦格感到一丝舒适,他本能的想向上抬头,但是却又使不出力气,而且随着这双手轻抚额头,他发觉似乎那些吵闹的声音已经变得很少,甚至四周显得十分安静。

但是当那双手似乎受到惊吓般忽然离开后,那些让人烦躁的响动就又出现了。

那些声音里听起来很熟悉,其中似乎有阿历克斯压低声音的严厉呵斥,还有胡斯弥尔焦急而又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也有萨利奥尔和格里高利时不时发出的透着紧张的询问,如果仔细分辨,甚至还能听到一些他一时叫不出名字,却显然知道的人的祈祷声。

又是那透着清凉的细柔的手轻轻抚上了额头,伦格能够感觉到那双手显得十分温柔,可是一时间他却想不起这应该是谁。

“五哥,他究竟得了什么病,看上去很凶险。”

一个绝对不会听错的声音终于传进耳朵,伦格显得迷茫的心底忽然一亮,但是令他感到炙热的身体的消耗,却又让他感到一阵阵难以抗拒的睡意。

当伦格终于缓缓清醒过来时,他看到了头顶上的繁琐的圆形床冠,一阵阵全身针刺般的疼痛让试图扭动脖子的他发出了一声低低呻吟,这立刻惊醒了坐在一边的侍从。

侍从立刻俯身向床头看去,当看到醒来的皇帝后,那个透着惊慌的侍从一边嘴里喊着“上帝保佑”之类的话,一边手忙脚乱的看看床上的伦格,又回头向门口望去,似乎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该跑开去通知别人。

“给我杯水,”感到嘴唇发干的伦格开口说,让他意外的是,自己的声音显得那么沙哑,喉痛里的疼痛就好像灌进了一大团烧着的沙子“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陛下,您醒过来了,上帝保佑您,”侍从慌乱的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杯清水递到伦格唇边,看着几口喝下去的皇帝,这个侍从不住的在胸口上画着十字“您真吓到我们了,请原谅陛下……”

侍从胡乱喊了一声之后就慌忙的向外面跑去,随着他敞开房门,只一瞬间,伴着匆忙的脚步声,阿历克斯已经带着一群军官和色雷斯和教团的高级成员走进房间。

看到自己的近卫军统帅,伦格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他知道不论发生什么,阿历克斯显然都会是第一个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从耶路撒冷时就是这样,一直到现在。

“陛下,您现在感觉怎么样?”阿历克斯一边低声问着,一边示意身后的御医走过来,虽然他尽量保持着镇定,可伦格还是从他脸上看出了隐约的焦虑。

“陛下的热病现在已经退烧了,不过如果能真正适当的散热,那会好得更快,也许我可以……”御医回头向阿历克斯说着,不过还没等他说完,近卫军统帅已经挥手阻止了他。

“我知道了,你们已经很辛苦了,陛下刚刚醒过来也需要休息,现在所有人都要离开房间,等陛下的身体恢复一些之后再觐见陛下。”

近卫军统帅,宫廷总督的身份是威严的,即便他出身平民,可是现在的罗马帝国却没有一个人会轻易忽视这位统帅的话。

尽管并不十分愿意,可人们还是按照阿历克斯的吩咐在向皇帝简单的行礼之后,纷纷退出了房间。

当人们都退出去之后,留下来的阿历克斯和胡斯弥尔才小心的帮着伦格的头后垫起一个枕头微微靠了起来。

“陛下,您真的病了,不过现在您醒过来就好了,”一直稳健的阿历克斯,到了这时才露出了焦虑甚至有些惊慌的神色,这个比伦格还要小上一点的近卫军统帅额头上泛出的汗水表露出了他正承受着多么大的压力,不过在其他人面前他却又要让自己表现的异常镇定“我已经命令近卫军做好准备,只要您的深意稍微好转一点,我们就立刻返回君士坦丁堡,您这段时间必须需要静养,不能再经常出巡,更不能这么不顾自己身体的做事了。”

伦格平静的看着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再露出当初那个小荒村里的孩子气的阿历克斯,想起那时那个在喜欢在戈壁上奔跑的男孩,和他刚才露出的威严,伦格心头不禁为这些变化涌起一丝感叹。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得病的虚弱而变得多愁善感了,可是这时的伦格却在身体的无力中,也隐约感到了心中的虚弱。

“告诉我,他们在哪?”伦格轻声问着,看到阿历克斯有些疑惑的神色,伦格继续问“我是说那些丁家的人,他们现在在埃多尼亚吗?”

宫廷总督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就点了点头:“是的陛下,现在他们就在埃多尼亚,很凑巧的是,他们刚刚要进入上色雷斯,正准备在埃多尼亚准备一些东西,所以……”说到这里,艾利克斯还是有些不解的问着“不过您怎么知道丁家的人来了,您一直昏迷不醒的。”

“我虽然没有醒过来,不过并不是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伦格只是笑了笑,他并不想说出自己在昏迷时感觉到的那一丝温柔“而且你居然在在醒来之后就遣走了御医,那只能说还有比他们更胜任的人在,我想也就是丁家的人了。”

“请原谅我擅自让丁家的人给你看病,”阿历克斯露出了一丝不安,接着他却又微微撇了撇嘴“不过那些御医似乎除了放血之外,就想不出任何其他的好办法了,我看他们更适合去当屠夫而不是医生。”

看到阿历克斯难的再次露出的那种孩子气的表情,伦格不禁想笑,不过一阵疲惫却让他再次闭上眼睛:“我想休息一下,如果丁家的人来了,让他们来给我看一下,要知道那个叫丁泓的人,可的确是个很了不起的医生。”

说着,伦格就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之中。

当伦格再次缓缓醒来时,外面的窗子外已经变得一片漆黑,房间角落里点着的牛油灯散发着一阵阵发腻的味道,不过在这阵味道中,似乎还透着一丝令他熟悉,却已经久违了的奇特香气。

伦格微微扭动发酸的脖子,看到了坐在床前不远处的侍从和坐在牛油灯下正在抄写着什么的胡斯弥尔,随着他身子发出的响动,那两个人立刻惊醒过来,走到床前。

“陛下您真的醒了。”侍从兴奋的低喊了一声,看到皇帝眼中露出的不解,他不禁有些不安的转头看向旁边的胡斯弥尔。

“是那个叫丁……丁泓的人说,您大概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胡斯弥尔用力咬着那个发音古怪的名字,然后他向侍从微微点头“去告诉他们吧,就说陛下已经醒了请他们进来。”

侍从立刻离去,只一会,几个人就在他的引领下走进了房间。

看着走进房间与丁泓一起走进来的丁涉和内娜,伦格不禁在心底里暗暗摇头,他想起了之前在为玛蒂娜诊治的时候,赫克托尔以丁璇为人质把她软禁在圣宫里的情景,这让他相信阿历克斯这一次显然做的更多,也许整个丁家都已经被他软禁扣押了下来,在这一点上,伦格不能不承认,做为近卫军统帅的阿历克斯,俨然继承了赫克托尔的严谨和他的多疑。

“陛下,在之前您还没有清醒的时候,喝了他们配制的药汤,而且还说您会大约在这个时候醒过来,”阿历克斯低声对伦格说着,到了这时他脸上才露出了一丝放松,也许正因为如此,伦格看到了阿历克斯的鼻子有趣的抽动了几下“这下太好了,您终于彻底醒过来了。”

“不要担心小阿历克斯,我还死不了呢,”伦格看着尽量掩饰的阿历克斯无力的笑了笑,他知道对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年轻人来说,这些时候的巨大压力足以让他身心疲惫,不过看着这时才露出不安的阿历克斯,伦格还是为自己的宫廷总督能够镇定处置感到颇为欣慰“也许明天我就又能和你比试一下了,我想看看你是不是还能跑过我的马,毕竟只有一匹比赛弗勒斯。”

听到皇帝提到自己死去的爱马,阿历克斯心中有些不安,他尽量让自己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然后呵呵笑着说:“陛下,我会为您再去找一匹比赛弗勒斯的,至少不能比汉弗雷大人的那匹乔依娜差,否则他又要在您面前不停的炫耀了。”

伦格轻轻一笑,然后他的眼神看向了默默等待在一旁的丁泓:“让我们两个人单独呆一会。”

虽然心中不同意,可阿历克斯还是带着众人走出房间,当只剩下丁泓和陪伴在一旁的内娜时,颇为聪明的女仆离开远远的躲到了最远的窗户边。

“你知道我懂你们的语言,”伦格对站在床前的丁泓沉沉的说“告诉我,我的病是不是很严重。”

“陛下,”丁泓用一种僵硬的声调学着罗马人一般称呼着伦格,然后他就用自己的宋语低缓的说“您现在所患的,我疑为伤寒,这种病症原本性子急驰,可是您现在看来却是缓缓而发,那位阿历克斯大人也已经证实您这已经不是首次发病,现在看来这和您操劳过度有着很大关系,所以诊治固然为主,可静养休息对您现在来说也是至关重要。”

“静养休息……”

伦格苦笑了一声,他知道当他用尽办法终于令一切发生变化,让还没有做好一切准备的十字军提前将近一年发动东征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没有了休息的时间,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而现在能够那么清楚的看清东方正在发生什么的,除了他自己,就只有远在圣地的法兰西斯。

把法兰西斯召回君士坦丁堡是不太可能的,不论是出于需要在伊莎贝拉身边帮助她出谋划策的考虑,还是法兰西斯个人的意志,让那位智者回到君士坦丁堡都不是个好主意。

那么让谁代替自己呢?

如果是日常主政,伦格相信君士坦丁堡里依旧有很多人能够承担这样的职责,建立枢密院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随着罗马疆域的再次扩大,越来越多的事情已经不可能只又皇帝一个人决定完成。

同时一个完全由皇帝的意志决定一切的国家,即便曾经因为出现了明君昌盛一时,但是也迟早会走向衰败,枢密院就为了能够让这种决定国家命运的国策变得更见谨慎才建立起来。

而与枢密院一样拥有巨大权力的元老院和特里布斯,则是让这个因为多年下形成千疮百孔的老大帝国能够不会再出现更大偏差,才被孕育出的产物。

可是这一切的设想,却依旧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实现,伦格甚至相信即便到了自己死去的那一天,可能也不会亲眼看到这些设想能够完全变成现实。

他要做的,只是埋下一颗颗为了将来生根发芽,成长成苍天大树的种子。

然而现在正在发生的一切,却只能由他自己来把握,就如同现在,即便感到身子说不出的疲惫,可是他却只能尽量坚持着让自己从床上坐起来。

看着露出担忧神色的丁泓,伦格无奈的微微苦笑:“我不能休息的,按照你们的说法,我是皇帝,是天的儿子,如果在这个时候我躺下休息,那会让很多人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必须让人们看到我始终是健康的,这样的病对我来说是绝对不会有任何伤害。”

说着,伦格向躲在远处的内娜招手示意:“过来女仆,为我更衣。”

“上帝,这个轻浮的皇帝,居然开始指使起我来了。”内娜嘴里忿忿的低声叨咕着,可她还是走了过去,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起衬衣,走到伦格面前,不过她那种伸出手臂离得远远的样子,却好像伦格会乘机占她的便宜。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这样的女人有兴趣的。”

伦格忽然说出的一句话让内娜的脸上霎时涨得通红,她毫不畏惧的紧盯着伦格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是该为自己不被重视庆幸,还是该为自己被人轻视抗议。

不过就在她愤懑的为伦格穿好外袍,替他告诉系起腰带时,她微低的耳边感觉到了一阵微微的热气,内娜的手不由有些慌乱,就在她心头不住寻思是否该立刻躲开还是忍耐下去时,她听到伦格用法语低声问着她:“告诉我,你的女主人也一起来了是吗?”

伦格的询问让内娜的手不禁不禁一颤,她尽量克制着不看向站得很远的丁泓,在沉默了一阵之后,她才慢慢抬起头:“陛下,你为什么要问到我的女主人,你要知道她和你的那些女人都不一样的,”在想了想之后,内娜接着说“她也和你不一样。”

“我有什么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吗?”伦格有些好笑的看着似乎永远气鼓鼓的女仆,对这个里昂穷人派的女人,他总有一种想要逗弄她的冲动。

“您现在还在病着呢,陛下,”女仆低声叨咕着,她不明白刚才看上去似乎身体还颇为虚弱的皇帝,为什么这个时候却又显得精神了起来“而且请您不要随意和我说话,我只是个女仆。”

看着女仆那种提到自己身份时气鼓鼓的样子,伦格有些想笑,他知道在每个时代都总有一些出人意料的人会出现,就如同面前这个虽然身份低微,却又始终在为自己和属于自己的那一群人斗争的里昂穷人派女人一样。

“那么告诉我,你又是怎么能看待我这个皇帝的呢?”伦格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上一截的内娜,从这个似乎总是对自己抱着巨大成见的女仆身上,他可以看出在罗马依旧有人不能对自己信任,那是因为多少年来罗马的贵族和地主们对民众的压迫和贪婪的原因,看着这个女人,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还的确很多。

内娜好像有些受不了两个人之间过近的距离,她僵硬着身子为伦格系好腰带,然后立刻向后退出一步,抬头看着他的脸。

不过在仔细看了一会之后,女仆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丝迷惑的神色,她有些迷茫的微微摇头,然后用一种也许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腔调缓缓的说:“我不知道,你是个罗马皇帝,这应该就足够了,对我们来说国王皇帝都是一个样子的。”

看着内娜依旧透着倔强的神色,伦格没有再说什么,他默默的抬手指了一下架子上的黑色外袍,在内娜不清不愿的帮他穿好之后,他把黑袍的帽兜戴在了头上。

“我们一起到外面去,我想这个时候很多人正希望看到我出现在他们面前,”伦格的声音显得略微沙哑,他的喉咙依旧十分疼痛,可是他却已经向着门口迈步走去。

内娜微微抬起似乎要去搀扶的手,可最终还是收了回去,当伦格自己亲手打开房门时候,一阵轰然的声响立刻从走廊里传了进来。

几乎挤得满满腾腾的走廊里所有人的眼神不约而同的看向站在门口的皇帝,当看到伦格身穿黑色外袍的身影时,人群中那些曾经跟随他从耶路撒冷走来的祈祷者教团的老成员们,不由向着他们的领路人深深的躬下身去。

伦格缓缓的穿过人群,他从那些人当中看到了很多过去跟随自己一起奋战的老人,其中有些人也许一生都不会走上战场,但是他们却用自己的笔和口做为武器宣扬祈祷者的教义,而另一些人则曾经用真正的剑和盾和他并肩作战,浴血疆场。

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暗了,不过一团团晃动的火光却从走廊两侧的窗子里照进来,在人群当中分割出明暗不一的色彩,走廊尽头亮堂堂的一片,向两边大敞的门口被一大团亮光包围着,看上去就好像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伦格走过人群,越过那一片片闪动的光昏,站在教堂向下延伸的台阶上,他看到了教堂外黑压压的人群

那是几乎所有埃多尼亚人,还有来自色雷斯各地的大教议团成员。

看着那耸动的人头,扫过那成片的透着各种神色的眼睛,伦格微微仰起头,在这通亮的火把映衬下,天上的繁星似乎也变得暗淡无光了。

听着下面此起彼伏的声音,看着那涌动的人群,伦格慢慢的举起右臂,在埃多尼亚人和身后贵族与祈祷者追随者的注视下,伦格发出了虽然没有多少人听到,但是却立刻被许多人铭记下来的宣言:“荣誉属于罗马,荣誉属于全体罗马人,上帝赐予罗马的神圣《公法》至高无上”

说着,伦格深吸一口气,随即转身向着教堂里面走去。

当伦格走进教堂时,他的那句话已经在人群中传播开来,伴着忽然而起的欢呼,四周的人再次向匆匆走过的皇帝躬身行礼。

伦格却没有理会他们,就在还离他的房间还很远时,伦格忽的停下脚步打开一扇房门闯了进去,接着房门在他身后猛然关闭。

当听到房门关闭声从身后响起,伦格的身子终于支撑不住的向前栽去,不过他的身体却并没有碰到冰冷的地面,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感觉到自己栽进了一个异常柔软的怀抱,同时他听到耳边有人用宋语发出了一声意外的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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