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特纳姆的雷纳德心满意足的看着不远处刚刚蹬上一辆马车的拔丝玛公主的背影。他的样子看上去完全是一个风度翩翩的骑士,从他身上伦格甚至找不到一点传说中的愚蠢和莽撞。
可是让伦格怎么也无法理解的是,就是这样一个甚至可以用英俊来形容的人,却有着一颗完全由狂热和偏执组成的疯狂心。
也许在这个人的心目中真的只有黑白两色吧,看着站在前面意气飞扬的雷纳德,伦格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个完全颠覆了他早期印象,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被后世商业电影杜撰出来的反派印象。
“侍从过来!”雷纳德突然转过身,向着一直在边上观察着他的伦格示意“告诉我侍从,你想要什么?”
雷纳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伦格有些莫名其妙。
“你带人援助了我,而且还把自己的荣誉奉献给了我。作为你的护持领主①,给予你应得的奖赏是必要的。”雷纳德很认真的对伦格说,然后他向着身后一招手“你有权任意选择一匹。”
随着他的手势,一个骑兵牵着几匹刚刚缴获的战马走了过来。在夜风中,那些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的战马还没有完全从兴奋中缓过气来。它们的身上依然流淌着细密的汗水,浸湿的鬃毛成绺的搅在一起,还在不住颤动的背肌在月光下闪动着汗渍的粼光。
“随便挑一匹。”雷纳德在一匹马背上拍了拍“撒拉森人都是魔鬼,可他们的战马是上帝的杰作。挑选一匹吧,你应得的。”
看着那些战马和不住抚弄马背的雷纳德,伦格真有些无言以对。鲁莽、贪婪、小肚鸡肠曾经几乎就是形容眼前这个人的最好词汇。在无数的传说野史中,因为这个人无尽贪欲和没有大脑的蠢行,闯下的弥天大祸导致了耶路撒冷的陷落。
可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个活生生的雷纳德,不但不是某部商业电影里描述的脑满肠肥的红头发怪物,连他那种导致他自己和耶路撒冷灾难的狂热看上去都充满了一种很自然的气息。甚至仔细回想起来,伦格还真想不出除了这种狂热之外他还能做什么。
一声突然响起的马嘶吸引了伦格,他顺着声音看过去,一匹全身黝黑的阿拉伯战马正试图摆脱士兵手里紧拽的缰绳。
它那高大躯体不住跃起,拱型的脊背上近似完美的弯曲弧度衬托出带着野性的优雅,因为用力高昂显得筋骨分明的修长脖颈看上去显得充满刀削般的力感。
“这真是一匹好马!”雷纳德走过来看着不住挣扎的战马叹息着,他走到侧面突然抬手用力一抓,紧紧攥住缰绳然后轻轻的拍着战马不住抖动的耳朵,随着他的动作,战马逐渐从开始不住摆头的不情愿中慢慢安静了下来,它低下脖子慢慢吃着雷纳德随手送士兵手里拿过来的碎草,一边看着露出羡慕神态的伦格:“你喜欢这匹马是吗?”
伦格刚刚点头,雷纳德突然伸手一抓,拽着他手臂把战马的缰绳塞到了他的手里:“好吧,现在它属于你了。”
说完,他转身走到一边的空地上,拔出长剑,“呲”的一声插进土里。然后他双手抚着剑上的十字护手单膝跪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额头抵着剑柄上光滑的圆头轻轻自语着,这个时候的雷纳德,虔诚而安静,即使他刚刚由侍从给他穿到身上的崭新的圣殿骑士团白底红十字的罩衫,也并没有让他显得更加危险,这时候的雷纳德只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而已。
雷纳德始终对着东方虔诚的祈祷着,直到在一声可以清晰听到的“阿门”的祷词之后,他站起来用力拔出长剑,接着转身大声的命令:
“我不需要赎金,杀掉所有俘虏!”
随着他这一声呐喊,四周除了伦格之外几乎所有早有准备的士兵立刻在一阵欢呼中挥舞起手里的武器,向着草地被围拢起来的一群俘虏疯狂冲去。
一时间,痛苦的惨呼和疯狂的吼叫此起彼伏,被长枪和手斧戳砍得四处飞溅的血浆到处喷洒,夹带着最后抵抗的嘶喊在一片令人胆寒的砍杀屠戮中嘎然而止。
伦格手里攥着佩剑看着那些围拢在一起不住挥舞着武器砍杀的十字军,到了这时他才发现,雷纳德的确还是雷纳德,即使这个人和后世传言有着很大的不同,可他始终是那个狂热甚至发疯的雷纳德!
腿上突然觉得一紧,伦格低下头,俨然看到一个满身血腥的撒拉森人正紧紧抓着他的裤腿。他的一条腿用一些皮肉连着拖在身后,肚子上的一个血洞正向往涌着浑浊的内脏。
“啊……啊……”那个已经吐不出完整字句的撒拉森人眼神呆滞的抓着伦格的裤腿向前爬着。张开的嘴里吐出的大口血水在地上留下斑斑湿迹。
一个十字军士兵从人群里跑过来,他手里的长矛一路上滴下一串血珠。
“不,让我来。”
伦格摇手阻止了那个士兵,他蹲下身,把锋利的佩剑边刃紧贴在那个撒拉森人的动脉上。然后他低低的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轻轻说:“很快的,别担心,很快的。”
说完,他的手腕用力一抖,一股猩红的血浆立刻从那个撒拉森人的脖子边喷射而出直接溅到了伦格的胸前。
“侍从,你在对他说什么?”
雷纳德的声音突然从后面响起,伦格的心立刻猛然一跳,他本能的攥紧佩剑,可他立刻知道自己这样做实在是有点愚蠢。
他飞快的在心里编造着解释的理由,然后尽量让自己平静的站起来。
“大人,我在为他做祈祷。”伦格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十分淡然,就好像是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可是他的心却不住的狂跳。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这样冒险的赌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祈祷?为异教徒祈祷?”雷纳德脸上的诧异很快就被愤怒代替,他原本看上去俊朗的脸上崩出一股狰狞的愤怒,那种愤怒即使是在清冷的夜晚也可以感受到他狂热的气息。
“是的大人,我为异教徒祈祷,我为他们因为失去主的指引即将堕入地狱的灵魂祈祷。”伦格已经能让自己尽量的平静。在这个时代,他没有人能够依靠,在巨大的危险面前,他唯一拥有的只有自己的智慧和那些并不十分了解的模糊历史。
“大人,上帝是万能的,上帝创造了这个世界,他创造了我们所有人,那就也应该创造了异教徒,”伦格一边思索一边谨慎的开口,他知道自己的话可能带来荣誉,也完全可能带来灾难。“可是为什么他们是异教徒呢,大人?上帝是至高无上的,不可能有不被上帝感召的人。他们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是异教徒,所以他们的灵魂要经过地狱的磨难和惩罚。只因为活着的时候他们背离了上帝的意志。可是死亡拯救了他们的灵魂,正如同美因兹大主教大人说过的,‘惩罚让我们变得神圣,让他们得到了救赎’。”
“难道你认为异教徒也能被拯救?”雷纳德脸上的愤怒逐渐消褪,可接着露出的是嘲笑的讥讽“小侍从,我听到过你的事,我知道你帮助过我的妻子。我也知道你居然还为我的家族守护住了神圣的圣枪。这的确是上帝对你虔诚的奖赏。但是,如果你认为单单依靠虔诚就能感化那些邪恶的撒拉森人,那你实在有些幼稚了。”他走到伦格面前,抓住伦格拿剑的手,把它慢慢抬了起来“看看侍从,对他们只有使用这个。只有这个才是拯救他们唯一的方法。虔诚并非不能拯救异教徒,可也只能拯救死了的异教徒!”
“可是大人,上帝恩典是无处不在的呀,”伦格故意用一种有些倔强和不解的口气辩驳着,不过这时他终于暗暗松了口气,毕竟最大的危机终于过去了。
“呵呵,侍从,你将来也许可以成为一个虔诚的教士,为上帝传播神圣的福音,”雷纳德被眼前少年的样子迷惑了,他笑呵呵拍了拍伦格的肩膀“不过,你这么壮实的孩子去当教士有些可惜了。在这之前,用剑去结束异教徒的性命才是你现在应该做的。”
说完,他转过身大声向已经进行完屠杀正在集结的骑兵发出命令:“整队,持旗手开道,出发!”
混乱中被裹挟着上马的伦格终于暗暗吐了一口气,躲过大难后的虚脱感他他全身无力,不过,在旁边人的催促下,伦格只好打起精神,跳上刚刚得到的那匹黑色战马的马背,混在一群骑兵当中随着雷纳德向着通往修喇宋的道路上奔去。
荒凉沉寂的旷野被如一阵风暴般刮过的骑兵的马蹄声惊醒了,在战马的嘶鸣声中,伦格看到在不远的地方,一队骑兵正和自己这边的骑兵并向前进,虽然看不到他们的旗帜,可伦格知道那应该是巴里安的队伍。很显然这个被雷蒙派出来看着雷纳德的骑士,并没有因为和雷纳德的争吵放弃自己的职责。虽然不快导致了他们的队伍各自分开,可是他依然还是遥遥的跟着,尽着自己那份职责。
伦格骑在刚刚得到的黑色战马的背上,不住起伏的马身有力的上下颠簸着。战马矫健四肢触地带来的震动让他感受到阵阵激烈的冲击,虽然以和其他战马相同的速度疾驶却始终保持着头颅高昂的姿势,证明着它拥有的健壮体魄和潜伏的巨大爆发力。
“真是匹好马。”伦格在心里重复着雷纳德说过的这句话,然后他又不由自主的抬头看向跑在前面的那个以“毁约者“的外号留名后世的人。
看上去,这个于传说截然不同的狂热十字军有着一副健壮却不失匀称的身材,一头和他的儿子相同微带红色的金发长发随着战马的奔驰不住飞扬,利落的斜插在马鞭剑鞘里的长剑不住拍打着他粗壮有力的大腿。
这是一个典型的十字军骑士,狂热且带着一丝典型贵族特有的高高在上的傲慢和矜持。
也许这个人并不如他外表那么聪明,甚至可能真的很莽撞,可是从他居然没有如历史上那样杀害萨拉丁的妹妹拔丝玛公主就可以看出他并不是那么愚蠢到家。抚mo着胯下战马抖动的鬃毛,伦格甚至记得当他看到这匹战马的时候流露出的那种喜爱的表情。
一个骑士对战马的喜爱伦格是可以想象的到的,就如同他自己第一眼看到这匹马的时候就被它那矫健的身姿所吸引一样。可是让他想不到的是,这个以贪婪著称的十字军贵族居然肯把这样一匹战马给了自己。这的确让伦格觉得很是出乎意料。
看着这个雷纳德,伦格甚至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施蒂芬娜夫人会对自己的丈夫那样的维护和敬爱,他不能不承认,这个名声不好的狂热十字军骑士身上,拥有着一股少见的吸引人的东西,也许在他的世界里,真的只有敌我,却没有妥协吧。
可是仔细想想,也许这也正是雷纳德人生中最悲哀的地方。
①护持领主,西方采邑制度下的一种特有传统,低等贵族、平民骑士和自耕农,可以把自己的领地,土地或某种家族和个人地位奉献给大贵族。这种贡献不一定是实际的东西,也有把某种象征性荣誉贡献给自己领主的。作为回报,大贵族在享受田租和战利品抽成的同时要保证这些依附者的权益不受到侵犯。
书中主角向雷纳德现出的是自己的荣誉,这就意味着在将来一旦主角离开主人成为自由人,就自然成为雷纳德的臣属。雷纳德可以在自己的名号上冠以诸如“圣枪守护者的保护者”之类的名誉,同时要履行最为主角领主保护责任。在西方这种早期出现的依附方式逐渐演化成了中世纪时期的采邑制度,形成了由大小贵族和领地骑士组成的基本社会制度的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