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榴花照眼明。【大/书/包/小/说/网www.dashubao.cc】比火一样花朵更耀眼的,是腕系红丝,鬓簪绿艾的女儿家。
正月上元,三月上巳,五月端阳,七月七夕。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只有这四个日子是真真正正属于闺阁的。琉璃虽然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真闺秀”,逢上这等节日,也少不得被按到绣墩上细细妆扮一番。
雪白的铅粉敷面,殷红的胭脂点唇。额上以雄黄粉绘出祥云一朵,眉心缀着三瓣朱砂宝相花。螺黛描就长眉青碧,眼角处又用胭脂勾出两弯斜红这模样一经铜镜照出,琉璃的头就摇成了拨浪鼓:“不成不成这样妖里妖气,怎么好走出去见人”
“胡说。”宝瓶拈着一朵金箔花钿,正扳着琉璃的脸寻思该从哪里下手。听一扬眉一抬眼,丫鬟唐丝就伶伶俐俐走上前来,及时阻止了她试图伸手抹妆的不智之举。
“这才叫芙蓉如面柳如眉呀”“啪”的一声,宝瓶已将花钿拍下。许是手劲过大,琉璃粉白的右靥转瞬泛起红云,烘着指甲大金灿灿一朵莲花,要多妖冶有多妖冶。
琉璃对镜自怜,欲哭无泪。倒是唐丝好心,扶着她肩膀笑嘻嘻开解道:“娘子你本不知道,咱们西蜀管端阳又叫女儿节。无论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一入五月都要好生打扮,将平时舍不得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都用上,还要簪花、戴福,怎么出挑怎么打扮。到时候亲友一聚,大姑娘小媳妇相互比美,那才叫花团锦簇呢。”
琉璃的神情更加难受起来:“好丝丝,你怎么又叫我娘子了”
她从东齐来西蜀探亲,深感蜀中衣食住行样样都好,就是这称呼还在沿袭天下没有三分之前的旧例,叫她听了好不难受。在东齐,郎君、娘子都是在家时夫妻间的相互称谓,年长的妇人也可称一声某某大娘。到了西蜀竟是满街郎君,遍地娘子,就连与她同岁的小表姐都被华丽丽地叫作宝瓶娘。她初到唐门那日,门口的家丁就扯着嗓子朝里通报:“雷家大娘子到了”唬得她险些就从马背上栽下来。
唐丝抿嘴一笑。这一个月来,唐门上下也深有感触:这位东齐来的表姑娘样样都好,就是行事作派不像世家千金。平日不爱打扮也就算了,居然还定要下人改口称她小姐
“说过多少次了,只有勾栏里的女子才被唤作小姐。表妹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宝瓶一边朝琉璃鬓上插艾叶,一边摇头叹气,“今日七姐姐和十姐姐归宁,小婶婶还邀了楚家那位。大家都盼着一睹霹雳堂雷家女儿的风采,表妹你可千万要谨言慎行,否则祖祖又该拿我是问了。”
琉璃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妆扮成戏文里的妖精。
所幸她很快发现其他的大姑娘小媳妇果然个个珠围翠绕,浓妆艳抹,就连年方十岁的唐十九也被红绿绒线编的小老虎、小蝙蝠、小葫芦插了满头。原本最是清幽的水榭陡然间被衣香鬓影所充斥,就像一方素绫用五彩丝线绣上了一幅百花争艳图。美则美矣,却让她这个习惯了疏风朗月,刀光剑影的小侠女在眼花缭乱中晕眩起来。
其实一一施礼下来,总共也只得五位。
唐二十三娘,即宝瓶口中的小婶婶。她原本与唐丝一样,是别馆里的婢女,不过是中人之姿,也没有其他过人之处,不知怎得就中了唐二十三先生的意,放着那么些豪门千金,江湖侠女不要,硬是娶她做了正妻。最可惜少年恩爱难白头,成亲只得三年,二十三先生就死于一场江湖混战。如今她不过二十五六岁,发丝犹青,面色犹红,却已是心如枯井槁木了。满座娇红软绿中,只有她一人身着素白罗衣,青绫襦裙,赭石色万字半臂,连披帛都是豆青一色的,仅鬓边簪了两朵红榴,算是应了节景。
同是少年守寡,唐七娘却放涎无忌得叫琉璃惊落了眼珠。且不说堆鬓的绿艾红榴,银钗珠簪,就是她腰间系着的那条宝蓝地缠枝金莲瑞锦长裙,虽然也算素色,却是花团锦簇到了十分。银白罗衫半敞,露着一片,更露出了几瓣花瓣。见其他人好奇,她索性脱了罗衫,让那朵绘在右胸上的牡丹大大方方在日光下绽放。说也奇怪,浅黄色的花瓣一经阳光照耀,竟然就像活了一般灼灼生辉,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原来是雄黄粉勾了珍珠粉。”宝瓶最先识破,拍手笑道,“倒是别出心裁,明日我也给雷家表妹额上来这么一朵。”
琉璃还来不及推辞,一旁唐十娘已经笑道:“我那里还有些金箔和蜻蜓翅,正好送与表妹添妆。”
金箔也就罢了,蜻蜓翅却是近几年才兴起的。唐十娘向远道而来的表妹解释道,这是从蜀宫中传出的新花样。用蜻蜓翅膀剪成或圆、或月牙、或菱形的各种形状,或直接在翅片上描以金粉花样当作花钿,颜色青翠而质地轻薄,“贴上人面后还会轻轻扇动,最是活灵活现。”
一想到脸上时刻飞着一只蜻蜓,琉璃就有想呕吐的冲动。宝瓶不动声色地在她臂上掐了一把,又拖着她来到一位紫衣丽人跟前。
“楚大姐姐安好。”宝瓶这样一招呼,琉璃就知道了,这位着紫色轻容纱衣的就是天巫楚家的长女楚潇雨。传说楚大姑娘有天仙之色,如今见到才知道什么叫百闻不如一见。虽然一样饰了花钿,勾了斜红,怎么自己就像妖精,这位楚大姐姐看着却如此冰清玉洁,仙风道骨呢
楚潇雨一向不多话,此时也只是淡淡一笑。倒是与她比肩而坐的红衣女子热情大方,不等宝瓶施礼就伸出手来将她挽住。于是一个叫唐家妹妹,一个叫丁家姐姐,两个人喜相逢,倒把琉璃撇在了一边。
“真是小猢狲碰到一块儿就闹上树。”唐七娘笑啐一声,掷过来一把剪刀,接着又是一篮针头线脑,“老老实实给你侄子们做几个香囊是正经,大过节的舞什么刀弄什么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