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又搁下。【大◇书◇包◇小◇说◇网www.dashubao.Cc】
搀入了伏花的秋茶,虽然比不上春茶清新柔和,却别有一种苦后回甘的风味。
她在心里赞叹了一番,默默决定在给端王的信上加上一两句暗示,希望明年秋天还能收到这种来自西蜀的茶叶。
坐在她对面的赵浣云可就没有这等闲情逸致了。
“看来这盘已成定局,无论我这一子落在何处。”
话虽如此,赵浣云手里的白子仍然迟迟不肯落下。
琉璃微微一笑,正要说些什么,窗外忽然遥遥传来一声呼叫。
“有客人”
赵浣云恋恋不舍地盯着被黑子切断的那条白龙,仍在寻找起死回生之术。
琉璃摇摇头。
施展风波之后,季家接二连三出事,她这里就很少再有客人。
远至京城,近至四乡的人们都知道,季家出了个败家女。
不仅弄得自己声名狼藉,更害苦了全家。
原本富甲一方的金陵巨贾,如今沦落得关门大吉,妻儿家眷都寄居草堂,也是人生之大不幸。
只有每旬的第一日,她会出现在松州最大的酒楼上。二楼临窗第三张桌子,一壶鹿梨浆,一碟小酥肉,一碟淡盐齑,再听一段市井新书。
这三年来,真正能登堂入室的客人,也只有方天守一人。因为他是师兄的朋友,受了师兄请托,隔三岔五就要不辞辛劳地为连环捎来书信与礼物。再加上他相貌堂堂,谈吐风雅,会舞剑也会吟诗,会说朝廷掌故也会说江湖见闻,除了棋艺有待提高之外,堪称完美的客人。其实连环疑心这完全是自己那个爱操心的师兄,担心她一个人在草堂里过得苦闷,特地送了个人来与她消遣。
“也许是打猎路过。”连环说,“这里离京城不到百里,又有松州、嘉平两座城镇,每年秋天都会有许多王孙公子来鸿鹄原上围猎秋狩。号角声声,鹰犬相逐,真是不胜其扰。”
方天守点点头:“我来时也遇见了一队人马,在李村那一带清场子,说是有极尊贵的贵人在,不能被草民冲撞。”
说着就笑了笑:“其实京城里谁不知道上个月底,燕王与陈王立了个赌约,请的见证人还是薛将军。”
连环哦了一声。
“不想知道他们赌的是什么么”
“请讲。”
方天守摸摸鼻子,努力做出一个“这个笑话很好笑请笑一笑”的表情:“他们打赌,看谁能把晋王请出马。你知道的,那个晋王”
“完全不娴弓马。”连环冷冷地说,“带着那位去打猎,他们是为了在猎物数目不如人的时候给自己找个借口吗”
“晋王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据说他两边都没答应,倒是带了一群俳优舞伶,穿戎装,骑胡马,自己扎了一个营地。并且扬言要与他的两位王兄一较高下。”
“原来如此。”连环抿嘴一笑,“这就难怪”
她常年一副冷冷清清疏疏淡淡的模样,就连收到师兄书信时也不过是眼睛里多放了些光采出来。这会儿突然面露笑意,难免让方天守看得略微失神,呆了呆才问她难怪什么。
“我住在这里很少出门。日常饮食都有相熟的村民送到竹林外,我按时去取。前几天猎户刘二家的小宝拎了一只野兔子来,却比平时的小些。”
连环回忆起那个孩子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恳求自己原谅:“原本还有山鸡,这么大的两只,被爹拿去向贵人换银钱了。”
据说只要是猎物,无论天上飞的还是地下跑的,那位贵人都肯出高价收。个头越大,或是花色漂亮的,又或者平时罕见的价格翻倍。这些日子鸿鹄原上的猎户、村民大概没少忙乎。
方天守也笑了:“不只如此。晋王还放出话来,只要是在这鸿鹄原上,不拘是不是本地人,只要来献猎物就有重赏。不少来秋狩的世家子弟都纷纷投靠了他。这可比亲自带上一队人马去赶猎物妙多了。”
最妙的是另外两位还不能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至今东宫无主,皇子们个个都要做贤王力争上游,谁能与那疯颠颠的晋王比放诞荒唐
连环忽然眉头一皱:“听那马叫声,似乎更近些了”
方天守宽慰她道:“若是有人擅闯,或是来找麻烦的,还请交给我来料理。”
连环摇摇头:“倒不是担心这个。”
草堂外竹林青青,鸟鸣如歌,却是令世人闻风丧胆的地方。
从连环记事起就知道,这些竹子是很久很久以前鬼谷子亲手栽种的。或者说,是那位传说中有“通神之智”的祖师爷按照奇门遁甲之术布置的。只不过六种八丛,配合一些奇石怪木,居然就变化出了四千三百二十局迷宫。擅闯者窥不出门径,只会迷路到死。
连环小时候最爱听说书先生讲的一段,说的就是三十年前,有个聪明绝顶的少年,自负对奇门遁甲之术已经精通,一定要与竹林里隐居的鬼谷传人一较高下。想不到,他在竹林里兜兜转转整整三天,终于找到了林子中那座草堂。
隔着几丛竹子,他眼睁睁瞧着草堂朝起炊烟,晚亮灯火,耳朵能听见读书声,鼻子能闻着饭菜香,可就是怎么都走不到草堂跟前。可怜那少年又羞又愧,气急攻心,大叫了一声“苍天”就扑倒在地。多亏草堂里那位鬼谷传人将他救起,灌了一碗米汤,又进行一番点拨,从此改写了一段人生甚至一段历史。
那个倒霉的少年就是如今权倾天下的齐太师;给他灌米汤兼汤的的,就是连环的义父。
齐太师只是迷失在竹林中的可怜虫之一。哪怕相熟如方天守,来来往往这么多次,每次也要由连环亲自领进来。
除了三年前已经去世的义父、远在雁门关督战的师兄和连环自己,这世上能在竹林里正确无误地找到“生门”的只有一个人。
当然,那个人绝不可能不请自来。
就算是请,只怕他更不会来连环面无表情地将手边棋篓盖好,盈盈起身。
“劳烦方大哥陪我去瞧瞧是什么人。”若是真的无心误入,总不能真让人困死在竹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