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和林茵一走,林默瀚也很快收拾变卖家当,准备举家迁往檀香山。陈义天没有虚留,亲自开车送他们一家去码头,另又备了一小匣的金条暗中塞给林太太。林太太不敢收,转而禀明林默瀚。陈义天想他规矩多,忙讪讪一笑道:“权当礼金、礼金。”林默瀚目视前方,淡淡道:“鄙人又没有个女儿,何来收此礼金。”说完便头也不回进了候船室,林太太和林葳提着行李跟在他后头,没人敢从陈义天手里拿那匣金条。
陈义天无聊地把匣子往车里一扔,一想着林默瀚不近人情,二觉着好心没好报,心里不免还是存了些气,急匆匆开车回家,回家见到陆达慧就什么气也没有了。
车在楼下还没停稳当,店铺里的店员就跑了出来,又急又喜道:“陈先生怎么回来了?不是送陈太太上医院了吗?”陈义天一惊,只觉得有些天旋地转:“什么医院!”那店员还没来得及说,龙潜和爱梅正从楼上下来,爱梅手上抱着一个小包袱。一见陈义天,爱梅冲上车子,急道:“正好,慈济医院!”“嫂子羊水破了。”龙潜也慌着补充,“天爷,我来开车吧。”陈义天双腿都在哆嗦,自己也知道自己此时是开不了,忙爬到副驾坐好,汗已经从额头流到了颈脖子。
如果说,世上真的有点穴让人不能动弹说话的功夫,那么陈义天肯定是中了这种功夫的招。一路上,陈义天都没有言语动作,此时他恨不得把李明从广州提溜回来揍一顿。陆达慧比预产期提前了三个多星期,陈义天知道,先是他在广州,她联系不上自己,只怕没安好胎;好不容易自己回了,谁知道又出了李明的事,自己脸上不好看,连累了她休息。陈义天想来想去,觉得揍李明也不是事,最该揍的分明是他自己。直到车子到医院,陈义天还魔怔着,全靠龙潜把他架下车。有护士瞧见,只当是陈义天病了,呼人找担架来抬。
“诶、诶,担架不用了,你就告诉我妇产科在哪里吧!”龙潜急忙叫住那护士。**指指转角的楼梯,露出怪异地表情,怯怯道:“二楼,那里是女人生孩子的地方。”龙潜这会儿是管不得**心里乌漆乱八的想法,架上陈义天就往楼梯去。爱梅跟在后头抱着给陆达慧准备的东西。
每间病房都关着门,只有走廊顶端一个阳台通光,使得长长的走廊愈发显得幽深寂静。
“哇——”不知道是哪个房间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立刻引得各个房间里的孩子都哇哇哭了起来。龙潜只觉得毛骨悚然,陈义天突然颤栗了一下,猛地抓住龙潜的手,含泪叫道:“我儿子、我儿子,我儿子哭呢!”“天爷、天爷!冷静,这是别人家孩子哭!”龙潜拼命想扯回自己的手,陈义天的指甲已经陷进他皮肤里了。一个努力掰,一个使劲掐,爱梅一瞧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想笑不敢笑,想劝不知如何劝,盯了四只手半晌,才想起来问道:“也不知道嫂子生了没。”这轻言细语一句话,激得陈义天莫名其妙立刻回了魂。他猛地松开龙潜,叫道:“你俩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找去!”龙潜双手被掐得生疼,本来心里就不好受,这会儿又被吼,一下也昏了头,提高音量吼回去:“你要不拉着我,早找到了!”
两个人在楼道口,吵架般得怒目相视。离他们最近的一扇门打开了,正在查房的医生和护士走了出来。“这里是医院,你们干什么。”医生声音低而威严。这时候,陈义天反应倒是快了,一把揪住医生,喝问道:“我老婆在哪里!”“你、你干什么!叫人,快叫人来!”医生被他那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吓得又急又怕,双脚直打颤。“啊——”几个护士呆呆地看着陈义天充血的双眼,脚像是凝胶了样,想动可怎么也动不了。“不好意思。”关键时刻最正常的反而是女人,爱梅赶上前,扯了扯陈义天袖子,笑道:“我大哥是激动了。嫂子刚送过来,不知道生了没有。”在爱梅的话语中,陈义天缓缓放开手,医生装模作样地理理衣领,不耐烦地撇嘴道:“叫什么名字?”
爱梅正准备又代为回答,楼道那头况豹钻了出来,小跑过来道:“青女说听到你们的声音,我还不信,还真是。快,天爷,嫂子在那边产房,送进去了,到现在还没出来。”
一阵疾风在医生和护士的面前飞过,三个男人已经跑向了转角那边的产房,爱梅忙不迭跟在后头跑。
一见陈义天,守在产房外面的人都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陈义天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眼死盯着产房的门。门紧闭,听不到里头一点点声音。陈义天心里一阵阵地发毛,最后,再忍不住,拨开众人推门而进。
“诶、诶,你谁啊,这里不能随便进。”离门口最近的**,见闯进来一个大男人,瞪大眼不可思议地叫道。陈义天觉得自己实在没有那个心力再跟这帮人闲扯淡,他直接从身上拔出枪来,略带疲惫地淡淡道:“产妇在哪里?”“啊——”**哪里见过这个阵仗,没想到答话,直接惊叫了起来。“月月,你瞎叫什么,安静!”最里头一个布帘子内,传来老护士低沉的呵斥声。
陈义天顺着声音,大步走了过去。绕过三层的布帘子,他看到陆达慧躺在产床上,满头都是黄豆般大的汗珠子。“你是谁?”老护士问道。“我是她丈夫。”陈义天低低地回答,挨到陆达慧身边,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别怕,有我在。”
陆达慧正好阵痛间歇,吸着气道:“出去!”陈义天一听满是心疼,顾不得医生护士,揽着她的脑袋,亲吻道:“没事,不怕。要痛了可以掐我。”陆达慧皱着眉头,想骂他,可一想还要保存体力,于是只撇开脑袋。这个时候,陈义天能守在自己身边,陆达慧很感动;可自古男人都不进产房的,就怕触霉头,陆达慧也怕,她总是希望陈义天好好的;再则,女人生孩子,怎么样都不会好看,陆达慧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样。
“这位先生,要不你先出去。”医生也道,他是怕眼前这男人妨碍了产妇生子。对于医生,陈义天可没那么温柔,抬眼一瞪,方又凑到陆达慧耳边,柔柔道:“傻瓜,你的心思我都知道,我何尝怕过这些。”陆达慧一颤,终于转动脑袋准备去看他,突然阵痛又袭来,抓住他的手不禁死死握紧。
“好、妈妈用力,憋住这口气,用力!宝宝马上就要出来了1”医生也是全神贯注。少刻,只见陆达慧牙关一松,头往后一仰,随即婴儿的啼哭声响彻产房。
陈义天只在陆达慧牙关一松的那瞬间,便伸手抱住了她,语带哽咽:“慧慧......慧慧,你很棒......很棒。”陆达慧也是哭,甩着力道和棉花无差的手在陈义天身上打:“陈义天,你王八蛋!刚刚好痛!你混蛋!”“是、是,我是混蛋。”陈义天再没忍住,和陆达慧俩人抱头痛哭,连医生报告婴儿的出生时间和体重,都没听见。
很快,护士把初生的婴儿稍作清洗,用襁褓一裹,抱到产床边,道:“爸爸妈妈看看宝宝,我们要送到新生儿室。”这时,陈义天和陆达慧才松开抱着彼此的手。陆达慧一看粉红色,皱巴巴还没睁眼的孩子,撇嘴道:“怎么长这样。像谁啊?肯定不像我。”话虽这样说,可眼睛里全是初为人母的柔情。陈义天脸上还挂着没来得及抹干的眼泪,从护士手里接过孩子,嘿嘿傻笑,原本要问得话也忘得一干二净。
好在护士见惯了这些傻爹傻妈,非常镇定地等陈义天垫了垫孩子后,就又从他手上抱过去,公事公办道:“时间到了,爸爸给小公子取个名字吧。”
护士一说,陈义天和陆达慧才想起来他们连最基本的孩子是男是女都没有问过。也许,是因为自知道怀孕以来,就一直“儿子、儿子”地叫,完全忽略了还有成为女儿的可能。
陈义天同护工一起刚把陆达慧送回病房,护士就过来说让家属给妈妈擦身子,准备给孩子喂奶。护士一走,陈义天便张罗热水,陆达慧见他跑上跑下,劝道:“叫陈妈来吧。”这时,陈义天已经打了一盆热水放旁边,正在拧帕子,听她这么一说,笑道:“我又不是没擦过。”陆达慧想起去日惹时船上的光景,脸色微赧。
喂奶的难度远超过了陆达慧的想象。孩子好不容易含住妈妈的乳*头,却吮吸了两下便大哭起来,不管陆达慧再怎么把乳*头放到他嘴边都不肯含。陆达慧手足无措,陈义天也在一旁不停威逼利诱:“乖乖不哭,你不吃爸爸吃啦!看,爸爸吃了!”诗隆毫不理会,哭得越来越厉害。陆达慧没了主意,很是心疼,忙让陈义天去找医生:“不会是没足月的原因吧?”医生检查了下,说还没下奶,孩子没喝到,所以哭,又让陆达慧自己挤,出了奶再喂孩子。两个大人折腾地出了一身汗,孩子终于喝足睡着,让护士抱回了新生儿室。
这时候,众人才在陈妈的带领下进来给陈氏夫妇道喜。陈妈提着一大壶的红糖荷包蛋,陈义天接过来,把荷包蛋盛进碗里。陆达慧兴致勃勃地讲述刚刚生产的壮举。“太太,歇歇吧。”陈妈笑劝道。别人家的妈妈刚生完孩子像是走了趟鬼门关一样疲累,可她家的太太却像是打了鸡血般兴奋。直到陈义天把荷包蛋凉了凉,觉得温度适合,准备喂她吃时,陆达慧才暂时闭上嘴。龙潜早没耐性,趁机拉爱梅去看孩子,龙王和青女也跟了去,只有况豹还傻愣愣地站着。青女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又回过去,轻轻扯了扯况豹的袖子,况豹才反应过来,跟在她后头出去。陈妈见状,了然一笑,把空间给了陈义天和陆达慧。
屋子里安静下来。陆达慧就着陈义天的手,吃了一只荷包蛋,不想吃,便作怪,哭丧着脸,捉着陈义天的衣袖,可怜委屈道:“他们都不理我了,眼里只有......只有......”想起来还没给孩子取名字。陈义天没她想得那么多,见她说都不利索话,哄道:“我疼你,我不仅眼里有你,心里也有你。来,再吃点,然后喝汤。”陆达慧咬了一口,陈义天再要喂,她却不吃,哼了一声:“油嘴滑舌,非奸即盗。”不待陈义天辩驳,又若有所思道,“给儿子取什么名字好呢?”“把这些吃了就告诉你。”陈义天又把勺子凑到她嘴边。陆达慧睨了他一眼,老老实实吃又吃了两只荷包蛋便再吃不下了。陈义天瞅瞅盅里剩下的,劝道:“还有呢,说是要吃足八只,要不身子不容易好。”“不要!你当我是猪啊!”此时,陆达慧一想荷包蛋就犯怵,打了个哆嗦,慢慢滑进被子里,又不甘心地闷闷挤出一句话,“你不是没想好儿子名字,诓我吧?”
陈义天淡淡一笑,半靠在床头,紧偎在陆达慧身边,把被子从她头上拉下来,细细摩画她的额线。陆达慧奇怪地看着他,却意外地心安神静没有说话。
四目相对,微风熏暖,岁月静好。
半晌,陈义天才淡淡道:“叫诗隆。我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在如诗画一样美丽的环境成长,在昌隆繁盛的国家生活,再不受战火摧残。”听着陈义天的解释,陆达慧脸上浮起笑容:“嗯!诗隆,陈诗隆。”得到陆达慧的肯定,陈义天很高兴,又道:“小名呢?你定一个小名,小狗、小猪,好养活。”陆达慧拍了他一下,笑道:“才不要。嗯......果果,就叫果果。爸爸妈妈的果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诗隆第一口奶喝得不顺畅的原因,到出院那天,陆达慧向医生说出了她的不适——乳*房痛,好像有硬块。医生一看,说问题不大,有一点点乳结,交代了一系列方法,最后一个是爸爸帮忙。
回到家,陈义天收拾东西,陆达慧则在卧室用梳子梳乳*房。等陈义天收拾得七七八八进房间时,她立刻委屈得眼泪汪汪。陈义天一看,心尖儿跟着颤痛,忙拧了张热帕子给她敷,又说让陈妈煮通草水。不哄还好,这么一来,陆达慧越想越觉得自己没用,连给孩子喂奶都做不好,再加上是真得痛,竟嘤嘤哭了起来。
陈义天当她痛得厉害,诗隆又睡得正香,情急之下,便道:“我来吸。”陆达慧一愣,忘了哭,再一想,什么通草水都不是能立即起效,再说,真让儿子吸,只怕这奶水没有新鲜的好,便点头同意。
陈义天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到最后一步时,突然手足无措起来。陆达慧本来是闭眼,以“杀人不过头点地”的豪迈心态等着,却半晌不见动静。最后等到心里直发毛,睁眼一看,陈义天正抓耳挠腮地跪在自己旁边,陆达慧心里一下火大,吼道:“快点,你又不是没干过!”是干过,还没少干,可现在这性质不一样啊。陈义天心里想,嘴上却不敢说,心一横,深吸一口气,照着陆达慧的乳*头就是一狠吸,完成得颇为尴尬。陈义天觉得心里留下了阴影;陆达慧刚刚吼他的气势也没了。
可麻烦事远远不止这些。在医院时,给诗隆裹襁褓有护士帮忙,现在基本只能靠爸爸妈妈。刚一拉诗隆的腿,他就嗷嗷大哭,陆达慧下不了狠手,把褓被塞到陈义天手里。男人的心也许要狠一些,陈义天把诗隆放在铺好的褓被上,先两手把他的腿拉直,再一手摁住,一手开始裹。念平在旁边心疼地直叨叨:“爹地轻点,弟弟痛。”哪用念平说,陈义天早心疼地不行了,手上的劲松了不少。陆达慧一边心疼,一边纠结道:“不行,裹不好以后腿是弯的。”念平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双腿,还好,是直的,于是撇看眼,道:“爹地,裹吧,好好裹。”裹完双腿,再把两条胳膊贴在身侧裹好。裹完,最后清点,哭的人有三个,诗隆、念平和陆达慧。
陈义天和陆达慧每天的日子像是在打仗,睁开眼便忙不停,即使闭眼睡觉也不安生,诗隆会哭,不是拉臭臭就是肚子饿,有时候醒了没事也哭。陆达慧常常气得在他小脸上吧唧一口,道:“你是来收账的吧,不累死我不甘心。”
虽是抱怨,却是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