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天之后，熊怀水打电话让方志荣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
方志荣走进局长办公室的时候，熊怀水和几位副局长、人事科马科长、办公室郝主任都已经在座，看到方志荣进来了，熊怀水说：“现在开会，今天的会议主要是研究讨论最近市里组织进行的政府部门和事业单位的定编定员工作，我首先宣读市里的文件，然后大家进行讨论。”
会议进行了大约半个多小时，核心尽快制定出《清河市林业局定编定员实施方案》并组织实施，拉开富阳市文化系统人事改革的序幕。
会议决定市林业局文化系统定编定员工作分三步走，第一步是定编，文化局由原来的十三个科室精减为九个科室，工作人员由现在的70人减为45人；第二步是进行干部调整，初步拟定50岁以下的科级干部一刀切，新任副科级干部年龄必须在35岁以下，大专以上学历，二年以上工作经验；正科级干部年龄必须在45岁以下，本科以上学历，任副科职务达到两年以上；专科以上学历，任副科职务十年以上。第三步，进行思想动员，组织实施工作方案。
会议决定《方案》由方志荣同志负责起草。
关于会议内容，熊怀水要求与会人员严格保密，谁出了问题追究谁的责任。
散会后，郝主任把方志荣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小方，《方案》你要尽快起草，然后交局长办公会议审议。”
“那，郝主任，你还有什么要求吗？”方志荣问。
“这倒没有，不过，关于你个人的问题，我想听听你的意见。”郝主任关心地问。
“我，我没有什么想法，听郝主任的安排。”方志荣表现出一种非常认真的态度。
“那好，我知道了，你去准备吧。”郝主任没有再说什么。
其实，刚才从熊怀水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方志荣就已经对这次干部调整的有关政策在脑子里仔细地过了一遍。他发现，这次干部调整中正科级干部的任用条件简直就像是给自己安排的，尤其是满足提升条件的本科毕业生寥寥无几，他又是最佳人选。这次干部调整条件是省厅统一明确的，目的是推进干部年轻化，知识化，而方志荣提任副科级干部相对较早，这样的硬件是其他同志所不具备的，因此他知道机会来了，这次机会他必须把握住，这是他步入官场必须经历过的一道坎。换句话说，过了这道坎之后，以他的年轻，他的学识，他比其他竞争者更有优势，升迁之路将是一片坦途，未来不得不频频向他招手，他甚至允许自己想象三年或者五年之后，他或许能够成为市林业局最年轻的处级干部，他的生活将又翻开新一页。
想到这里，方志荣莫名其妙的又紧张起来。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资历，怀疑领导会不会把这么重的担子压在他的肩上，怀疑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系列事件是否已经消除影响，这么一琢磨，他顿时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顿时一时束手无策，因为他清楚地知道，现在他根本无法找到解决问题的突破口，他只有等，而等待是一种被动的表现，结果是怨天尤人，听天由命。
下午方志荣要起草《方案》，因此提前上班了半个多小时。然而，往常这个时候办公室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今天几乎所有的人都提前上班了，大家围坐在一起，交头接耳，议论的事情肯定与市林业局的这次定编定员有关。看到方志荣进来，吴风琼喊道：“方主任，大家都等着你呢。”
方志荣听到喊声立即走了过去：“什么事啊，这么热闹。”
吴风琼说：“方主任你别装了，整个大院的人都知道了要定编定岗，可是这次到底怎么改，你给透个信啊。”
“呃，上午刚开了会，改革《方案》正在酝酿中，具体情况等《方案》确定了你们就清楚了，现在着急也没有用。”方志荣说的是实话。
“方主任，这事也保密啊，你先给我们大伙透透底。”吴风琼揪住不放。
“大姐，你不要为难我，熊局长在会上已经宣布了纪律，我不遵守不行。再说了，定编定员《方案》不是由哪一个人说了算，要由组织决定，不通过三次、五次的修改，是通不过的。况且，定编定员《方案》还要经过职工代表大会讨论，到时候大家不就什么都知道了。”方志荣耐心地给大家做解释工作。
“行了，行了，不说算了，年纪轻轻的这官气十足，不和群众打成一片，什么人啊。”女人的话里总藏着刀子，方志荣没想到刀子居然如此的锋利，不仅戳痛了自己，而且伤了自己的心，他对办公室的老同志历来是十分尊重的，从来不敢露出一丝傲气，就这么一件小事，却把她们都得罪了。
女人们不再搭理他，方志荣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市林业局虽然和政府不在一个大院里，有另外的办公场所，房子也十分紧张。方志荣虽然是办公室副主任，又兼局长秘书，手里的材料一大堆，可是他也没有单独的办公室，只好和五位同志挤在一间大办公室办公。《方案》明天下午必须交稿，方志荣想静下来坐在办公桌前构思，办公室却炸开了锅。
“你说这社会怎么了，今天改明天改的，还不是跟咱们这些没有文化的过不去。”收发员吴风琼愤愤不平地说。
“可不是么，动不动就要文凭，哪文凭能当饭吃啊，我们没有什么文凭，不也干了这么多年的革命工作。”档案室的常爱爱也发牢骚。
“文凭不就是一张纸吗？有什么了不起。再说了，有文凭没文凭能怪我们吗？我们不就是生不逢时，没有赶上好时候，要是让咱们都赶上了，也不至于拿文凭压咱们。”招待所的茹玉花更不满意。
“不行，咱们得找领导讲理去，要是这次把咱们给精减了，咱们就到市里去闹，这不明摆着不给人活路吗？”
“就是，我家老头子病休在家，整个一个药罐子，儿子又要上学，就指望我这点工资呢，要是让我下了岗，我们一家人还不喝西北风去。”
“领导也是，就知道拿个本本说事，不是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也不替咱们想想，人家年轻人的日子长着呢，我们不是没有几天了，怎么反过来了要精减我们，让年轻人坐享其成，世上哪有这样的理。说好了，如果咱们真的给整下去了，咱们也不能让他们好过。”
“就是，就是，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他们有他们的主意，我们有我们的法子，大不了，谁也别想好。”
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嚷个不停，方志荣实在没有办法安静下来，只好收拾起桌子上的材料，给郝主任打了个招呼，然后回到家里。
他想，在家里安安静静地把材料写完，这才是目前最大的事。
回到家里，方志荣本来想立即坐下来构思那篇定编定员方案，直到连晚饭都忘了吃。
“怎么，材料要的这么急。”宁爱美关心地问。
方志荣眼睛盯着桌子上的材料，头也不抬：“明天下午必须交稿。这次改革涉及到干部职工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领导要求行动要快，尽量避免造成不良影响。”
“那你也得先吃饭呀，来，来，来，先吃了饭再说。”宁爱美担心丈夫的身体。
“没事的，你先吃，吃完了把饭给我热在锅里，饿了我自己去吃。”方志荣心里还是想着明天按时交差的事。
“你还是先吃饭吧，我怕你一忙，什么都忘了。”宁爱美说着话，眼圈又红了。结婚以来，丈夫晚上加班写材料是家常便饭，经常一折腾就是十几个小时，也不觉得饿，写累了倒头就睡，直到睡醒了狼吞虎咽的吃上一口，然后急急忙忙的去上班，幸亏丈夫年轻，否则的话，他瘦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
方志荣从下午四点半点坐到书桌前，一坐就是将近十个小时，直到凌晨三点才勉强将方案的初稿写完。
大约晚上十二点的时候，宁爱美强迫方志荣吃了一包方便面，两个荷包蛋。
方志荣伸了伸懒腰，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妻子，困意顿时袭来。一整的殚精思虑令方志荣疲惫不堪，他原想躺在床上休息片刻，然后再对方案做进一步的修改，只是头挨到枕头之后便立即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好沉，好香。
方志荣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他不知道，在他沉睡的这一段时间里，熊怀水办公室门前已经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