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音转瞬就出现在华锦媗的房外,连门都不推,直接拂袖一扫,令两扇门轰然倒塌。
他长驱直入,发现床榻上有一个仰躺熟睡的倩影。刚才那名婢女明显是被人鸠占鹊巢附了身,前半刻与他碰面,以他从密道赶到这里的时间计算,如果真是华锦媗,是绝无可能赶在他前头返回房中的。
焚音直接冲到榻前将锦被扯开,预料之外的发现床上躺着的竟还真是华锦媗?!
她眉目紧闭,酣睡中。
他蹙眉,不相信除了华锦媗之外还有谁懂得破解他的密室和十二宫锁。于是伸手掐住华锦媗的脖颈将她拎起来,只是如此粗鲁疼痛的动作,华锦媗竟毫无反应的继续……熟睡?
他使劲甩荡华锦媗的身体,可她依旧毫无反应,不由得微微眯起眼,心中思绪飞转。
“先生!”赫连雪和几名儒生亦是从宫中匆匆辞回,直奔而来,然后站在房外面面相觑地望着面色阴冷的焚音。
“都别进来!”焚音冷道:“给本座布阵守在外面,保证苍蝇插翅难入!”
“遵命!”几名儒生顿时领命散开,分布在这间房的四周,祭起二十一面彩色旗帜,嗡嗡作响之下,四周满布窒息之气。而焚音维持着将昏睡中的华锦媗掐在手中的动作。赫连雪站在门外惴惴不安地望着。
“没魂魄?为什么她体内没有魂魄?”焚音察觉到昏睡中的华锦媗为何异常了!
瞬间,灵光一闪,好似很多断断续续的未解之谜都被眼前一根线给窜连起来。他冷然一笑,眼神如刀的射向赫连雪:“阿雪,看你的神情,你似乎早就知道华锦媗能修炼到移魂摄魄了?”
赫连雪愣住。
焚音惊怒交加的望着手中的华锦媗,难怪……难怪华锦媗和孔雀几乎从来没有同时露面过!即便有,那也是一只面目半遮的狂妄孔雀和一个病怏怏的华锦媗!但是——
就算华锦媗可以将自己的魂魄自由移动,可这样做身心剧损。倘若个把时辰内还无法魂魄归位的话,那人就得死!
焚音遏着华锦媗的身体,朝四周吼道:“臭丫头,本座知道你就在附近,移魂如果脱离身体太久势必会身死人亡!你把东西还给我,否则本座立即掐断你的脖颈,届时让你回魂乏术!”
“先生!”赫连雪正欲开口,却被焚音断然一喝给截断:“阿雪,你闭嘴!现在事情已并非仅仅是你这幼稚情爱的事,华锦媗拿走的东西必须原封不动的归还,否则撼动国家根基又岂是你能承担得的起?!”
——不远处,一抹如水般流动的身影喃喃道:“……一封血信就能撼动国家根基?”
——她双手将那张纸翻来覆去的观察,实在是没有找到什么资本可以撼动国家根据。若说有,也就是信上寥寥数字,她脑补道:“难道是某国太后与人私通生下皇子,那皇子如今继承皇位当上君主,哎哟,那还真是撼动国家根基呀!”
“小姐!你能不能别再开玩笑了?焚音国师正抓住你的身体,我们还是赶紧想想办法怎么魂归位吧?”相比起华锦媗的云淡清风,韦青在旁却是惶恐不已。华锦媗依旧无所谓的笑,然后从后拿出一张空白的信纸,抓起韦青的手指用力一咬,模仿血信上的娟秀字迹,在这张空纸上原封不动的涂写了八个大字:同门情谊,就此断绝。
她将真实血信交给韦青速速带去拂樱楼,然后李代桃僵地将假的血书放进信封中。
韦青不放心地看着她,因为焚音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华锦媗让他赶紧走,见他如此担忧,虽是欣慰却还是不得不搬出总门主的架势,呵斥他速速走。既然焚音能估算得出她来不及赶回房,那她怎会不自知?就索性不回房,直接候在门外等韦青来。短时间内她无法堪破血信背后藏着的秘密,那就来日方长,将血信交给秦拂樱定然会有眉目。
不过当务之急,还真是该思考如何返回身体中。华锦媗轻声一笑,幽幽望着焚音。
焚音将华锦媗的身体扔回床榻上,那样的扔法实在是粗鲁,免不得伤筋错骨。可是为了逼出华锦媗交回血信,他命人去柴房取来干燥木材,堆积在床榻四周,二话不说就抛下火苗,显然是要活活烧死华锦媗的身体。
好吧,华锦媗不得不缓缓收敛了笑意。
老实说,她以前总觉得自己虽然与焚音多次犯冲,可他并没有赶尽杀绝,好像对自己似乎是有种惺惺相惜的情谊在?如今自己怕是踩到他底线,才将他逼到这种不管不顾的地步了。
赫连雪望着火苗逐渐吞噬了床榻四角,顺势烧上了华锦媗的衣服,再也无法置之不理,赶紧冲入房中将燃火的干柴踢开。
焚音回头看着忤逆师命的赫连雪,吼道:“赫连雪!”他伸手强行拖住赫连雪,却没料到两道寒光迎面而来,只好欠身避过。而赫连雪就趁着这一时机,将险些被烧的人抱离火海。华锦媗没料到他竟如此维护自己,不由得愣了下。
焚音望着赫连雪,惊怒交加:“你干什么?”
“先生,你不能烧死她!她若死了,你也拿不回你被窃走的东西!”赫连雪劝道。
焚音面色阴冷,步步逼近他:“但她死了,死无对证不是更好吗?”
赫连雪有些惊吓地后退:“先生,那她如果把东西交给其他人了怎么办?她死了,你更是无从查起呀。”
“你是想说她把东西交给你了,对吗?”焚音皱起了好看的眉头,待到他将赫连雪逼退到角落无可再退时,他缓缓伸出两只手,两只修长如玉的手,却总是令人寒毛直立的手,慢慢地、慢慢地在赫连雪惶恐的瞳孔中放大,然后直接将他与华锦媗同时掐立起来——掌控全局的傲慢。
华锦媗不由得眯起眼。
焚音将华锦媗的身体和赫连雪掐离半空中,手劲用力一点一点手劲,很快就看见赫连雪被掐到脸红脖子粗,几乎快喘不过气了。华锦媗这回可真拿捏不准焚音会不会真杀了赫连雪,遂道:“真是想不到我们的国师大人,竟也有如此失控疯狂的时候呀?”
一听四面八方传来了回音,焚音当即将念力散布出去,企图搜出华锦媗魂魄所在位置,然无果。但是他至少明白,华锦媗也怕自己毁了她的身体和赫连雪的命。
焚音咬牙怒道:“把东西交出来!”
“你先把人放了。”
“你觉得本座会相信你魂魄归位后还能交出东西吗?”焚音稍微松开了对两人的禁锢,讽刺回道:“阿雪真心救你,将你带回府中修养,没想到你却只是在装可怜,纯粹是利用他混入国师府里好趁机潜入密室。华锦媗,不对,本座应该喊你一声‘孔雀’,你算计身边所有人,就连亲哥哥都不放过,难怪会众叛亲离。你还有什么信用可言?”
赫连雪好不容易恢复呼吸,听得焚音这番话,面色再度恢复惨败。他也真没想到这回仍是被华锦媗算计,瞬间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苦楚。
“众叛亲离?焚音国师这句话,是在说您自己吗?”华锦媗冷冷笑道:“国师大人心中有魔,看人皆是魔。与您相比,我终究是小巫见大巫。东西的确在我手中,不过我藏起来了,若是半个时辰内你还阻我魂归复原跟钳住赫连雪,那么东西就会被昭告天下。让我想想呀……城门口街坊那里有面通知栏,据说每日人流出入数万,我想若是放在那里宣传想必效果最佳吧……”
“华、锦、媗!”焚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恨不得要将她咬牙切齿了。
偏偏华锦媗还冷嘲热讽道:“国师大人,请您淡定呀……淡定呀……”
焚音不可能直接交出她的身体跟赫连雪,他决定跟她耗,因为半个时辰内……“你的魂魄不归位,命也是要没的!不如咱们看谁耗得过谁?”
“国师大人将小女子的命当做贱命一条,如此践踏无视,厚此薄彼,实在是令人伤心至极呀。也是,任何人与您那同门师妹邀月的私生子相比,自然命贱如草,不值一提。对了,圣香如今在萧国过得可好吧?可惜名不正言不顺,在萧国里是要过得躲躲藏藏的日子吧。小女子命贱如草,但好歹也是人家的心尖人呀……多年情谊还是得慰问慰问的……”
“华锦媗,本座不想听你在此废话连篇,浪费时间。你即刻交出东西,我就站在这里把人给你!”焚音低哼道。
华锦媗噗嗤笑道:“国师大人说我没有信用可言,那您呢?又如何令我可信?”
焚音笃定道:“你没有选择的余地,毕竟那个东西无法证明什么,可你的命却是被本座掐在手中!奉劝你一句,你若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不得不说焚音这话是大实话呀!
华锦媗叹道,然后身影轻悠悠地从角落里走出来,距离最近正在布阵的儒生闻声便回头一看,倏然见到一抹面目全无的水流人影,当即吓得尖叫。
“真是胆小没用!”惹得焚音更是不悦,他微微眯眼望着华锦媗这身“装扮”,语气略带赞赏:“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难怪能破阵而出!华锦媗,你的确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术士天才,可惜天赋虽好,心眼却不好,走歪了!”他使了眼色,数名儒生速速围到华锦媗四周。
焚音追问道:“东西到底在哪?”
“就在那棵树下埋着。”华锦媗伸手遥遥一指。焚音情不自禁迈出一步,可又唯恐华锦媗耍诈,故而遏着赫连雪和她的身体不放,让一名儒生速速走到华锦媗指定的地点挖掘。而那儒生也挖出一封破旧的书信,正欲拆开查看,却被焚音急忙喝住。
“就是,怎么能拆呢?信里的东西可是非常重要的!”华锦媗挑眉笑道,“国师大人,东西你已经拿到手了,人也该放了吧?”
焚音望着重咳不止的赫连雪,便松了开手,两人顿时摔倒在地上。华锦媗笑着从自己的身体缓缓走去,从焚音身边擦身而过时,还饶有兴致的调戏了一下,然后旋身回归自己的身体。
下一瞬,焚音突然扑向那封信。
华锦媗已经魂魄归位,正想得逞微笑时,却发现浑身酸痛,疼得她是呲牙咧嘴的。
“赫连雪,你没事吧?”她勉强爬起来望着摔坐在旁的赫连雪,但赫连雪抗拒地甩开她的手,怒道:“华锦媗,我真不知道你还有何真话可言!”然后踉跄站起的跑开。华锦媗愣了下,晒然一笑。是呀,谎话说太多了,难得说真话就没人信了!不管赫连雪信不信,她一开始是真不想被他们找到而已。
赫连雪咬牙不语,忽然间看到焚音咆哮地冲过来,犹如疾风刮到华锦媗面前。
他还来得及提醒华锦媗小心,“砰——”的那声,焚音的手就朝华锦媗狠狠扣下去,几股刺眼光圈猛然传开,庭院四周树木全毁,就连房屋瞬间有种被晃动的错觉。
赫连雪快步走上前,发现华锦媗两只手及时挡住焚音刺过来的右手,玄龙金凤呼啸盘旋,与焚音的千钧之势强强相扛。但华锦媗因移魂损耗过大,玄金二光逐渐被白光渐渐逼小,但仍不显绝境。“东西到底在哪里?”焚音追问道。
华锦媗跌坐在地上,半眯着眼望着她:“已经让人送出去了。国师大人,如果我没四肢健全的走出国师府,您下午还是准备到城门口牌坊逛一逛吧……”
焚音黑眸深不见底,冷然轻笑,好似在宣告着最绝望的噩耗。华锦媗依旧笑着,虽然焚音逐渐加大力道震得她的心胸翻滚,但输阵不输势,就算声音笑得带出虚浮来。
两人死死较劲着。
赫连雪望着他们,额头冷汗一滴一滴流了下来。但是没料到竟是焚音突然收了势,不过他不是打算放过华锦媗,而是想到了更多被掩埋的线索。华锦媗又累又无力的摔趴在地上,姿态歪斜,绝对不好看。
焚音凝视着她,目光中有雷霆之怒,还有冷到几点反而滋生出电光一般的危险忌惮。他道:“都退下,阿雪,包括你在内!”点名道姓,让赫连雪情不自禁望向弱势的华锦媗。华锦媗朝他点头,赫连雪这才退下。
庭院里,瞬间空旷的仅剩他们二人。
焚音冷眼看去,压下心中最隐蔽的怜意,笑道:“所有人当初都在质疑孔雀为何舍得倾尽全力扶持唐宜光上位,就连唐宜光自己都半信半疑,直到孔雀说‘他来自唐宫’……八年前站在城墙亲眼看着唐迦若被唐瑶光活活烧死……不得不说这理由很牵强……但是却是唯一一个说得通的理由……”
“而你华锦媗,从小居住弘阳城,直到八岁那年离开弘阳城前往忻州。那年圣裁门四分五裂,是孔雀从百蝠洞惊魂门的翟阳秋手中救出百名童男童女,这些年一直传他忽男忽女,行迹飘忽不定,身份难测,但是统统都是假的,那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孔雀!只有一个华锦媗!当年的你自称孔雀!难道国辅府倒台……那群姓华的蠢货就算死也不知道他们为何会落得那番田地!”
“所以八年前其实是你站在唐国城墙头,亲眼目睹了唐瑶光冤杀手足一事!但是当年的你,又是在弘阳城遭受各种家庭伦理的悲剧!天涯海角的两个地方,你一个人似乎不可能,但是如果移魂的话……”焚音冷冷地看向她,眼中有冥黑的残酷。
华锦媗的眼动了下。
焚音双眸扇着某些不寻常的亮光:“当年抽中本座‘帝皇燕’的华锦媗,明明是个懦弱自卑的小庶女。本座记得很清楚,那日卜完天象至少有七日风调雨顺,可那夜却天行异常,狂风暴雨……那时候——唐迦若在唐宫被焚烧而亡,华锦媗死而复生,现在想想复生后的你真是像极了刚死去的唐迦若呀……”
华锦媗笑了一声,却默默伸手撑住地,暗暗发抖。
焚音俯身靠近她,双目渐渐逼近:“本座找了这么久的唐迦若,其实是近在眼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