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在寿春呆了几天,就领兵往广陵赶去。他是乘坐战船沿淮水而下的,这一路上,却总是看到有大型的轮船溯流而上,便向身边的幕僚询问。
“回大司马的话,那是彭城刘家的大轮船,看样子是要到寿春的。”有认识这船的一个参军跟桓温介绍道。
“嘿,又是刘家的!”桓温的好心情登时被破坏的一点也不剩。
那参军兀自不觉,继续说道:“现在从刘家既阳船厂订购这种大轮船的人家不少,但是船头上悬挂着‘金鹰’旗帜,说明这是从京口出来的刘家船队!”
桓温“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他,回船楼上去了。他下定了决心,要派人好好查一查刘家的底细。彭城刘家敢于占据淮北残破之地,桓温一直觉得是有什么势力在背后支持。最有可能的就是谢家、庾家这些大家族。不过如今看来,刘家自身的实力也轻视不得。
王珣看桓温阴着脸走了过来,却没有作声。他出身琅琊王氏,自有一身傲气。他虽然初出仕,却为大司马所敬重,乃是其军中的主簿,掌文书机要,乃是十分有权势的职位。
“元琳,你对彭城刘氏可有了解?”桓温问王珣。
王珣道:“彭城刘氏在地方也是大族,支脉繁多,不知大司马说的是哪一支?”
桓温笑道:“左右无事,元琳为我试说之。”
王珣点了点头,说道:“彭城刘氏,乃是楚元王刘交之后。数百年来,彭城刘氏子孙繁茂,最知名的乃是刘王乔这一支。”
桓温道:“可是被王丞相称赞为‘刘王乔若过江,我不独拜公也’之刘王乔?”
王珣点头道:“大司马说得不错。刘王乔名畴,乃是司隶校尉刘讷之子,少有美誉,善谈名理。永嘉之乱时,他避难坞壁,为阎鼎所杀。刘王乔子刘宪,随族人南下,定居京口,曾在朝中任中书舍人。”
“刘王乔从兄刘隗,当年以法治苛待士族,引得天下大乱。隗之孙波,自道则,现在大司马帐下为将,为淮南内史,现驻扎在石头城!刘王乔兄子刘劭,咸康时历御史中丞、侍中、尚书、豫章太守。”
桓温听了,愀然不乐。王珣所谓的“引得天下大乱”,说得就是晋武帝的女婿,琅琊王氏的王敦发动叛乱。当时刘隗、刁协乃是站在元帝一边,维护皇权的。他桓温也是司马氏的女婿,如今自己的所作所为,比之王敦还要激进,彭城刘家却又有人跳出来与自己作对。这次彭城刘家的人可不是在中枢无拳无勇的人物,而是领兵数万的方镇了,比起当初的刘隗更加让人头疼。
“除刘王乔一支外,最知名的就是征虏大将军刘建这一支了。这一支世为将门,刘建之祖刘羲,曾任北地、雁门太守。刘建从子刘义之,字道忠,为辅国将军,司州刺史。刘义之弟刘和之,曾为芜湖令,现为鄱阳太守。”
“刘建现有三子二女。长子刘牢之,字道坚,善经营产业,以武勇着称,现为鹰扬将军。长女刘氏,嫁入东海何家,其夫何铮现为安丰太守。刘建其余子女,尚未成年!”
“彭城刘家其余各支名声不显,有在北府为将者,详细的情形,嘉宾知道的更多一些!”
桓温听王珣介绍完了,只觉得自己想知道的王珣并不了解。不过王珣能对彭城刘氏说出这么多来,应该是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做功课,只怕琅琊王氏对彭城刘家也殊无好感。想到这里,桓温欣慰一笑:“刘建这一支的产业如何,元琳可知晓?”
王珣想了想,说道:“近十年间,刘建这一支突然崛起。红糖、白酒、琉璃器、香水……一些名贵的货物纷纷登场,刘建赚的盆满钵满。赚到了钱的刘家开始四处招募百姓,垦荒种地。因刘家的影响,芜湖县中的编户齐民,短短数年间户口增加了两倍。时任芜湖令的刘和之,也被朝廷嘉许,特升为鄱阳太守。”
桓温听了,微微一笑:“这哪是因为户口增加把刘和之升为鄱阳太守,分明是高门子弟看中了芜湖县这个富庶的地方,想办法把他挤走了!”对于这些高门子弟仗着家族影响排挤他人的做法,桓温心里也厌恶,无奈这些家族影响太大,桓温也不能不拉拢他们。
王珣继续说道:“刘家还拉着几家亲朋好友,一起建起了船厂,造起了船,建了远洋船队。现在晋国境内的人参、鹿茸等北方的珍贵药材和香料、珍珠等各种西域奇珍,基本都是刘家的船队从海外贩卖回来的!”
桓温听了,不由得暗暗心惊,问道:“刘家一家,竟然能组建得起这么庞大的船队,在四海内巡航?”
无怪桓温不能相信,刘牢之造船之前,晋国的船只还没有远洋船只的概念。所谓的海船与河船的差别不大——船底太平,所以吃水不深,导致船只抗风浪的能力不高。这时候不是没有船只到海外贸易,但是能组织得起大规模船队还能精通航海技术的人家,可不多。海上行船危险甚大,所以也没有人能把这门生意做大。
王珣笑道:“自然不是刘家一家。听说东海何氏、乐安高氏、广陵戴氏、广陵庞氏也都有参与,不过主导船队的,还是刘家。这些年刘家的船队北上百济、高句丽,南下天竺,甚至还能到达西域。刘家的一品汇书社,有刊载关于这些船队在外见闻的书籍,据说很是畅销。”
桓温皱起了眉头,半晌才道:“怪不得广陵市面上能看到很多海外的物产。——东海竺氏与彭城刘氏乃是姻亲,怎么士卿家没有参与远洋船队,反而是广陵戴氏、庞氏这些不相干的人家却能参与?”
王珣摇了摇头:“珣也不明白。大概是因为刘家组织船队的时候,尚未和竺家结亲吧?远洋贸易需要巨量的钱财,一般的人家是很难参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