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浑是个佃客,他的主家是春榖县的楚家。
当年魏浑的父亲跟随乡人一路从淮南南下,过了江到春榖的时候已经没什么钱财了,没奈何只能投入当地的豪族楚家为佃客。租种了楚家的土地,魏浑每年需要交纳的田租是当年收成的五成。不仅如此,他每年还需要为楚家免费劳作很多天。忙忙碌碌,累死累活的,一年到头余粮基本上是没有的,很多时候他的家人都是吃不饱饭的。好在与编户齐民相比,他不需要服役,不用担心因为无休止的徭役而丧命在外。
周围的同伴跟他一样,住着破烂的房子,衣不蔽体,常年吃不饱饭。生活虽苦,胜在安稳,魏浑也从未想过要改变。
升平四年五月发大水,魏浑的庄稼全部被淹,眼看着颗粒无收,没有了生计。没有办法,闻听到芜湖刘家在赈灾,魏浑带着家人,跟着其他的佃客一起到芜湖逃荒去。芜湖的条件好啊,刘家不但开粥棚施粥,还愿意雇用他们这些流民干活。为刘家干活,不但管饭,还可以赚取一些粮食供家人吃。他一家五口人,两个半大小子跟他一起做工,婆娘把年幼的女儿绑在背后,也帮着他们干活。在芜湖呆了两个月,等到大水过后,一家人回家准备春耕的时候,竟然背着一大袋子的粮食。
自从在芜湖渡过了灾年,魏浑便开始关注芜湖,每逢农闲,他便带着儿子,与其它佃客一起到芜湖找活干。芜湖商业繁华,在一品汇码头上不难找到活计,县里组织修桥铺路的时候,也会招募人手做工,总能找到一碗饭吃。有了这些“外财”他家的日子总算是好过了些。
谁可知前两天,芜湖县衙门发布了公告,为县里的无地百姓分发土地,刘家的滨江茶楼提供低息贷款扶持。听了了这个消息,魏浑那是欣喜若狂啊。当了一辈子的贱民,能够拥有自己的土地,能翻身做良民,有哪个会不愿意!他专门跑到了县衙问过,以他家现在的情况,如果让已经成丁的长子别出,单独立户,他们家便可以分到一百亩土地。
那可是一百亩地啊!便是当年没有逃难的时候,魏家也没有这么多地。
芜湖这些年地方富庶,这几年少兴徭役,背靠着刘家赚钱的机会有的是,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岂能放过?于是他携家带口,背上刚刚收获的夏粮,连刚刚种上的庄稼也不要了,跑到芜湖落了籍。他在码头干活的时候认识了几个芜湖的朋友,一家人便先借住在他们家。他家本事隐户,又是常到芜湖的,轻轻松松地便申请到了一百亩土地。他听从滨江茶楼管事的建议,雇佣了刘家的垦荒队把地开出来,种上了晚稻,还带着两个儿子加入了垦荒队,一起没日没夜的垦荒。一个多月下来,竟然有望提前还清刘家今年的贷款了。魏浑一家,对以后的日子充满了憧憬。
谁知道好景不长,今天楚家老大楚建带着十几个壮汉追到了芜湖,找到了正在垦荒的魏浑,口称其为逃奴,要带他们回去。
魏浑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跪在地上抱着楚建的大腿,哀求道:“郎君,我们可从来没有拖欠楚家的租子啊!如今有了这么个出路,还请郎君看在多年的交情上,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一家人吧!”
“放过你们?我呸!当年若不是楚家收留,你们一家早就饿死了!如今竟然忘恩负义,做了逃奴,且看回去之后怎么收拾你!”楚建抖了抖腿,想要摆脱魏浑的纠缠,却没有挣脱,他冷冷地看着魏浑,喝道:“放开我!你这贱奴!”
“郎君!我们又不是卖身为奴,凭什么不能离开!”魏浑的长子魏修怒道。他嘴角流着血,两眼乌青,被两个壮汉夹持着,兀自朝着楚建喊道:“我们如今是编户齐民,可不是你楚家的僮客,不能由得你欺辱!”
一个壮汉嘿嘿笑道:“这个小兔崽子,倒是有些血气,不给你点厉害,你便不知道尊卑!”说着一拳捣在了魏修的心口上,在魏浑的惊呼声中,魏修“嗬嗬”连声,叫都叫不出来了。
旁边的一个汉子说道:“几位到芜湖来,未经官府,擅自抓人已属不该,如今竟然敢动用私刑,罪过不小!几位还是先把人放开,等翁主簿来了再说!”
“我呸!”楚建大怒,伸手指着那汉子道,“什么狗屁主簿!若不是芜湖县这些狗官胡作非为,我们家的奴才也不能逃跑!你是个什么东西,三番五次的出言聒噪。再不闭嘴,惹得爷爷兴起,连你一起打了!”
那汉子皱起了眉头,沉声道:“本来看你们有些纠葛,让你们能自行商谈个结果出来,谁知道你们竟然如此霸道!想要打架,我们刘家的人还没有怕过谁呢!”
那几条壮汉听说是刘家的人,有些气馁,又见到那汉子身后的一些人围了上来,怕楚建惹上麻烦,忙跑过来趴在楚建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大抵是刘家是芜湖一霸,实力强横,最好不要招惹。
楚建听了,对那汉子道:“我们自要追捕逃奴,既然与你无涉,你还是莫要多管闲事!”说着手一挥,又有两个壮汉上来,擒住了魏浑,就要带着人走!
魏浑大急,大声叫道:”程管事,且救我们一救!“
那程管事见了,上前几步,伸手阻拦道:“这些人是良民,岂能任由你们擒走?一切等官府的人来了再说!”
楚建见了大怒,伸手指着他喝道:“你活得不耐烦了,竟敢阻拦爷爷的去路!我自追捕逃奴,与你刘家有什么相干?”
“程管事”冷冷地道:“这些新落户的人,都是从我们刘家借了钱的。如今你要把人带走,先把他们欠的钱还上再说!”
楚建原本不愿招惹这人,哪知道人家强要出头,他冷冷一笑:“既然你不知死活,可就怪不得我们了!”说罢手一挥,带着身后的护卫冲了上来,揪住“程管事”就要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