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当众揭发县令作弊?这可是百年不遇的重大事件!有爱看热闹的人兴奋得浑身发抖,瞪大眼睛看着一个华服公子带着管家及若干家丁,从春风楼里快步走了出来。
尤县令自然认识梁基,他面寒似水,冷冷地说道:“梁六公子说我县试舞弊,可有证据?”
有凶恶家丁开道,梁基很快来到尤县令面前。刚才他故作激动喊出话来,为的就是能有当众与尤县令对话的机会。
梁基对着尤县令深鞠一躬,脸上堆满了歉意的笑容:“刚才小侄一时情急,口无遮拦,还请县尊大人恕我年少冲动。”说完语气一转,变得严肃起来:“不过,我听闻邓伦素有才名,学识更在我之上,为何本次县试竟然连童生都未考中呢?所以小侄怀疑有人在县试中做手脚。”
邓伦可是夺冠热门人物,许多人都认识他,听到梁基的话,大家都快就从人群人找到了邓伦。
“额,感谢这位兄台对我厚爱,我受之有愧。唉,都怪我自己太紧张,请圣言题未答半数,没考上童生也是理所当然。”被称为邓伦的人羞得满脸通红。
尤县令冷眼旁观,他自然能感觉到,梁基是来挑事的。他原本就对梁家人强转学籍想窃取案首不满,若非顾忌梁府,他早就命人把梁基拿下问罪了。
梁基微愕,又对尤县令施礼道:“邓伦落榜,着实可惜。不过案首王欢与我有旧,原本他只是个学识平庸之人,为何突然成为榜首?这实在令人费解。”
大树下,惊喜之后的王欢已经恢复平静,他拍了拍两个仍在震惊的兄弟,然后拉着徐有声的手走向黄榜。
徐有声仍处在巨大的惊喜之中,否则,她绝不会同意王欢在大厅广众下拉自己的手。
围观的人群自动给他们让出一条通道,王欢点头微笑,表示感谢。
走到黄榜下,王欢先对尤县令和方学正施礼问候,然后面向梁基,淡淡说道:“天下文试,皆由半圣监督,梁六公子可是在置疑半圣?”
置疑半圣?这个帽子扣得有点大。梁基冷哼一声,说道:“王欢,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从来都不曾对圣人不敬。倒是你,死了两天却突然复活,原本平庸却考中案首,莫非是妖王转世?”
王欢哈哈一笑,大声道:“我只不过是闭气昏迷,却被误诊为死亡。幸而夜遇恩师,将我救醒,又教我诗词文章,所以才在县试中夺魁。不过,恩师交待,不中进士,不许报他老人家的名号,所以恩师的名讳,恕我不便奉告。”王欢心想梁基也能做点好事,能创造机会让自己在大厅广众下将此事公布,免得自己在日后逢人便要解释。
见尤县令不明就里,王欢便将此事简单叙述一遍。尤县令点点头,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能有如此手段者,最少也是个翰林,弄不好是大儒,甚至半圣也有可能。
梁基也在猜测神秘老师是谁,不过眼下办正事要紧,不容多想。他清一清嗓子,郑重向尤县令问道:“听说县尊大人封存了王欢的试卷?”
“确有此事。”尤县令干脆地承认,让梁基准备的好几种对策都落到空处。
“敢问县尊大人,为何封存?”
尤县令脸色刷地沉下来,他冷冷地说道:“本县做事,难道还要向你这个小小童生报备吗?”说话间,尤县令微露进士文位的气势,压得梁基后退半步,出了一身冷汗,让尤县令心里暗自爽快。
梁基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说道:“身为同届考生,我想看看王案首的试卷,请县尊大人恩准。”
说来奇怪,尤县令并没有继续压制梁基,他听到这个请求,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更奇怪的是,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方学正,也露出同样表情。
“想看本县案首的试卷,可以啊,不过得先交一百两的阅卷费。”尤县令悠悠说道。
梁基愕然道:“我从来没听说看试卷还要收钱?这是哪儿的规矩?”
尤县令挑挑眉毛,说道:“规矩是本县刚刚定的,本县封存的试卷,岂是你想看就能看的,交钱阅卷已经是看在你长辈面子给你的特殊照顾了。再说了,看看案首试卷,从里面学个一星半点的,就能让你受益匪浅,这些银子,算是你的学费。”
梁基气得要吐血,可是身在沛县,自然是尤县令嘴大,他说啥是啥。
不用示意,惯会察颜观色的二管家已经交纳纹银百两。尤县令命人去取试卷,不多时,有小吏匆匆捧着王欢的试卷回来。
尤县令点点头,小吏便将试卷递给二管家,二管家没敢耽搁,直接转递给梁六公子。
尤县令笑眯眯地看着梁基,很期待他查卷时的表现。
果不其然,梁基打开卷子,看了第一眼,立刻皱着眉头把头扭开。
任谁刚看到王欢的丑字,都会感觉难以下眼。
梁基虽觉恶心,心里却很高兴:难怪尤知行要封存试卷,果然不堪入目,看来其中必有蹊跷。不过他既然敢让自己看,难道不担心自己揭露他?
梁基把头转回,强忍着看完《春夜喜雨》,眉毛渐渐地舒展开来。
平心而论,这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诗,读得时间长了,就会像吃臭豆腐一样,只觉其味美,忽略其气臭了。
再打开请圣言卷子,果然,还是一样难看的字体。不过,迅速地看完了所有试题,梁基震惊地发现,王欢竟然一道未错!
虽然只是童生试,请圣言相对简单,但能做对全部的请圣言,绝非易事。就是举人文位的人来,也未必能百答百中。
再加上一首达府诗,梁基可以肯定,王欢此子必非池中之物,他将来的成就最少也是个进士。
梁六公子隐隐有些后悔,若非当初看上了徐小娘子,现在倒可以试着拉拢王欢为梁府效力。
现在相看两厌,王欢将来越有成就,对自己就越不利。
想到这里,梁基向尤县令拱手道:“县尊大人,王欢的试卷我已经看过,你判定的等级过高。”
尤县令嗤笑道:“王欢诗成达府,全县最高;请圣言无一错误,诸生不及。这样的成绩不为双甲,难道要把你的出县诗评为甲等吗?”
县令大人说话声音很响,围观群众有人配合着大笑,一听就是故意的。
梁基也不气恼,继续陈述道:“王欢的才学,自然是无可争议。不过他的字体,实在丑陋不堪,有碍瞻观。晚辈记得,周历一三七年,曾有大儒阅卷时,以字丑污眼之名将考生罢黜,县尊大人应该效法先贤,为贵县保全脸面。”
尤县令气急反笑,他抬头望着聚集的人群,以舌绽春雷之音大声说道:“诸位沛县父老乡民,今有本县考生王欢,作诗直成达府,创县试记录;请圣言一题未错,自古罕见。更引得天降甘霖,能浇出才气稻,仅此一事,就能惠及数百农户,让他们此生衣食无忧。正因为如此,我不顾王欢字丑,评他成绩双甲,为本届案首,你们赞同否?”
听到县尊大人的话,围观之人齐喊“赞同”。有人为破景国天荒,有人为天降甘霖,当然,有人只是为了拍县令的马屁。
这是意料中的状况,尤县令点点头,继续说道:“不为别的,单凭王欢在县试中成为圣前童生,这个案首就非他莫属。可是,刚才却有人为一己私利,劝我罢黜王欢这位双甲案首,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围观群众大喊。
丁坊正最为激愤,他喊的声音最大。如果王欢成为案首,那太平坊就会建一座牌坊,圣前童生又是一座,这便是两座牌坊了。
想到别的地方几百年都建不了一牌坊,而自己的太平坊马上就要建两个,丁坊正就感觉自己快活得要飘起来。王欢的命真好,遇到了厉害的老师,把原本的庸人教育成了天才。
尤县令满意地看着围观众人群情激愤,他转头面对梁基,故做无奈说道:“梁公子你看,民意如此,纵有先例,我亦不敢遵从呀。”
梁基满面铁青,他看得出来,尤知行根本没拿他当盘菜。
“县尊大人,你真的不肯罢黜王欢、立我为案首?”梁基咬牙切齿地小声说道。
尤县令微笑着说道:“尤某一生,向来秉公守法,不敢徇私。”
梁基的脸冷了下来,对尤县令大声说道:“既然县尊大人如此公正严明,那我便向大人讨个公道。”
“哦,你要讨什么公道?”对于梁六公子的话,尤县令有些疑惑,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梁基扫了一眼仍在聚集的人群,然后指着王欢说:“我要告县试案首王欢,欠钱不还,请县尊大人依《周律》,判他以身抵债,入我梁府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