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来要钱的!
这妇人大家都认识,是沛县首富许民有的第四房小妾,姿色一般,但在做生意上颇有些办法,平时也抛头露面为许民有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她还有个身份,就是王欢的房东。
也是太平坊里一小半人的房东。
王欢皱眉,徐有声也轻蹙娥眉,疑惑地说:“许夫人,今日才三月十六,房租不是例来月末才交吗?”
浓妆妇人扬起头,用眼角瞟瞟王欢,撇嘴道:“等到月底?谁知道王家小子会不会突然死跷跷呀。今天我改规矩了,现在就交房租,否则马上给我搬出去!”
蓝胖子腆着肚子站出来:“许四夫人,《大周律》明示,文试期间不得逼债,你想吃官司吗?”他刚听到王欢躲债的托词,立刻拿出来现学现卖。
许四夫人轻蔑地瞥了蓝胖子一眼,把头扬得更高:“我要房租,不算逼债,你若不服,尽管报官试试。”
沉默了良久的柯文庆突然插话:“依《大周律注》,确实不算。”
蓝胖子气急败坏地大叫:“木头,你到底帮哪头?”
柯文庆沉默不语。
一直没说话的王欢已经看明白了,许飞鹤的四房小妾很有可能是受人指使过来要钱的,估计就是那个二管家,他想将王欢夫妻逼出太平坊,后面不知道还有什么恶毒的安排呢。
想到这里,王欢开口说道:“不就是要房租嘛,我给你。”说完一伸手,两只手同时递到了眼前。
王欢想了想,最终拿了蓝胖子的。
果然,蓝胖子见王欢这回用了他的钱袋,高兴地咧嘴笑了。
王欢打开钱袋,掏出三两银子扔给浓妆妇人,冷冷地下了逐客令:“房租已经给你了,好走不送。”
许四夫人把银子紧紧地攥在手里,犹豫的神情稍显即逝,她面无表情地说:“这些不够。房租涨了,一个月十两银子。”
蓝胖子当即跳脚大叫:“许四夫人,你真敢要!便是县里最好的房子,也不过月租十两,你这破房子,要五两已经够黑心了……”
王欢伸手,打断了蓝胖子的话,他毫不犹豫地再取出七两银子交给浓妆妇人。
“明日便要县试了,我不与你纠缠。待县试结束,不管怎样,我都要县衙告你滋扰考生,到时候,你跟县太爷解释房租加倍的事儿吧。”王欢脸上挂着冷冷的笑,做出送客的手势。
许四夫人想不到会是这种结果。梁家二管家只让她赶人,本以为王欢穷赌鬼一个,赶走他再容易不过,没想到居然有人帮他。许四夫人不知如何应对,好在多收了五两,总算赚到了,于是便又扭动着肥硕的屁股趾高气扬地离去。
至于王欢的危胁,她并不在乎——自家老爷跟县令熟识,怎么也不会降罪于她。
看着许四夫人的身影消失,王欢又觉着头有些晕,若不是有徐有声扶着,就会跌倒。
木头和胖子见状,劝说王欢好好休息,并约定明日一早同赴考场,随后便领着小虎子离开。
家里只剩下王欢和徐有声,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咕”地一声,王欢的肚子打破了沉默——任谁连着两天不吃饭,肚子也会如此哀鸣。
王欢有些尴尬,正要将此事岔过去,却又听见“咕”的一声。
这回是徐有声的。
这小妮子同样是两日粒米未进。
“小欢稍待片刻,我马上就去做饭。”徐有声急匆匆地离开,王欢抬头,看见了她脸颊上泛起的红云。
怎么可以光让女子干活呢,王欢站起来,感觉自己虽然虚弱,但帮着烧火洗碗还是不成问题的。
走到厨房,发现徐有声正站在米缸前发呆,轻拍她的肩膀,徐有声像只受惊的小鹿般迅速跳开,看着是王欢,她松了一口气,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小欢,家里没米了。”
没米了,小事一桩,咱下馆子去。王欢抓住徐有声的手,大步向门外走去。
起初徐有声又有些惊惶,想要缩回去手。虽然两人已经订婚,但先前的“王欢”向来对徐有声禀持古礼,因为没正式结婚,两人分房而住,连手指头都没碰过。
挣脱不开,徐有声脸上羞意更甚。她不说话,默默地跟着相公前行,感受着从相公手心里传来的热力,这些热力似乎会转移,徐有声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小欢这次醒来,比从前霸道很多——徐有声心里想。
王欢则是另一种感觉。他只觉得自己握着的小手冰凉的,指根发硬,那是长期劳作磨出来的茧。
记忆在脑中浮现:深夜,王欢夜读《论语》,徐有声为他端上一碗温水,默默将油灯挑亮,自己则在昏暗的角落里缝补衣裳;清晨,王欢仍在熟睡,徐有声拎着斧头外出砍柴,待王欢醒来,徐有声已经煮好早饭;夏天,王欢摇头晃脑吟诵古籍,徐有声轻轻为他扇动蒲扇,间或赶走飞近的蚊蚋;冬日,王欢缩成一团,辗转难眠,忽听门外响动,徐有声走进来,在他被里塞进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为了买它,徐有声多做一份工,连着熬了好几夜;还有,那次自己病重,徐有声冒雨给自己采药,自己的病好了,徐有声却摔断一条腿,造成终身残疾……
王欢觉得心中有些酸楚,他故意大声笑道:“都说高升楼的高升丸子很好吃,今日意义重大,我们尝尝去。”
“不行!”
一股大力将王欢拉住,回头一看,徐有声停住脚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小欢,高升楼的菜太贵了,听说高升丸子要好几两银子,足够我们用半个月的。你刚醒来,要请大夫给你瞧瞧,弄不好还要抓药。家里米面都没了,一会还要买些回家。欠柯家哥哥这么多钱,得想办法赶快还给人家……”
王欢看着未婚妻认真而坚定地劝说自己,忽然觉得很开心,微笑着问:“娘子,那你说我们去哪儿吃?”
徐有声被超前的称呼羞红了脸,她感觉王欢这次醒来后变了,以前他可不敢这么“调戏”自己。不过,事涉金钱大事,她不顾脸上红得发烫,伸手向左侧一指。
王欢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在小巷口,有个老头,支起一个面片汤的摊子。
一连吃了三碗面片汤,王欢摸摸肚子,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徐有声的速度慢,刚吃了半碗,她喝了一小口汤,慢慢地咀嚼着嘴里的面片。她红润的双唇不停地变幻着形状,因为刚喝了汤,红唇上有光泽闪动,就像新鲜的红樱桃。
徐有声脸又微红,似乎意识到王欢在看她。她微侧身子,快速地将面片吃完。
付过帐,徐有声让王欢回去休息,打算自己去买米粮。
这怎么行,依徐有声的个性,买来米后定然不用小二送来,以便节省几文。身为男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人扛米袋!
米价又涨了一文,徐有声眨眨眼睛,决定买十斤大米和三十斤糙米,掺着吃。
不能光吃米,面也买了一些,也是良差皆有。
四十斤的袋子扛在肩上,王欢额上立马出了一层白毛汗。这具身体实在太差劲,听说考上童生后得才气浣体,能改善体质,也不知是真是假。
徐有声满脸的担忧:“小欢,你别累着了,还是我来吧。”
这种时候怎能丢脸,王欢故作豪迈大笑:“小事一桩,背这点东西怎么会累?”说完快步向家里走去,只有微微发抖的腿出卖了他实际的状况。
回到家里,将米倒入缸中后,王欢再也坚持不住,坐在凳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鲶鱼。
可是不能闲着啊。喝过水后,王欢把徐有声撵去睡觉,自己则去收拾书箱文具,以备明天的考试。
中午的时候,徐有声醒来,赶紧去做饭。可是,米有了,木柴却光了。
这事好办,王欢提着斧头,直奔堂上棺材而去,结果又被未婚妻拦住了。
“这口棺材虽然薄了些,拿出去卖了,多少也能换些钱回来。”说完,徐有声挽挽衣袖,将灵堂上的纸花白幔都扯下来,又将别人送来的挽仗放倒,伸出脚来猛踹几下,“嚓吧嚓吧”,挽仗变成一堆碎木棍。徐有声麻利地将这些东西拢到灶边,很快,王欢的屋子冒起了炊烟。
下午的时候,王欢躲在屋子里研究自己脑海里的神秘书架。很快,王欢就总结出来:书架上的书是两世王欢看过的,有整本的,也有半部的。比如《论语》,两世的王欢都看过,所以有带标点和不带标点两个版本。而那本《呼啸山庄》,自己看得不多,所以书架上也只显示了前几页,剩下的全是空白。
值得庆幸的是,唐诗宋词自己看了不少,而在这个世界,跟自己时空中的晋代有些类似,无数经典的唐诗宋词元曲明小说,都不曾出现过!
李白、杜甫、陆游、白居易、李贺、刘禹锡、王维、孟浩然、王昌龄、杜牧、李商隐、欧阳修、王安石、苏东坡、辛弃疾、李清照、晏殊、柳永、韩愈、关汉卿、王实甫、吴承恩、施耐庵、罗贯中、曹雪芹、纳兰容若……这些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辉煌篇章的文坛巨匠们,如今只是静静存在于王欢脑中的神秘书架里。
王欢深吸一口气,平复激动的心情。
明日的童生试很简单,只考请圣言和诗词,有了神秘书架,考中童生不难。
只不过,什么时候才能给木头找到合适的文骨呢?——王欢喃喃自语。
这时候,王欢脑中突兀地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哼,不就是一块垃圾文骨吗,这有何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