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云北接到金丁的E-MAIL还是半月前,上面只说想她想她想得要疯了,可也就是半个月的功夫,金丁打电话来告诉她,“我要结婚了!”
她简直不知道脸上要放什么表情才好,脑子在当机半分钟后才反应过来,忙道声“恭喜”。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爱这个男人,爱得死去活来,即使早两年前就分了手,嘘寒问暖或者陪对方上床,她一样也没有少做过。
反观对方偶尔发骚的一句“想你了”,剩下全然是对她的漠不关心。她想起来也觉得自己“贱”,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知道这消息当天她随朋友们去疯了大半夜,香烟混啤酒,呛得窒息,喝得反胃。就是这么副鬼样子,偏偏遇见了程离。
之前他们当然是不认识的,而这个认识的过程也称不上香艳,只是现实。现实里她需要他的感情慰藉,而他需要她的身体。
她还没反应过来,少年等在洗手间外,把块白手帕塞在她手里,语气颇为温柔的一句,“借给你”。然后她就跟着他进了包间,鬼使神差,她后来想也许是她的低胸吊带惹得这孩子发了情。
自然这时候这种事情太无关紧要了。
少年动作生硬地搂住了她,小狗一样舔她脸,她竟然一刹那走神,想这男孩子稚嫩的一张脸,多少是有些惊艳的。在这许多年里,她都没有见过这样干净而纯粹的面孔,新鲜的像刚长成的樱桃,甜而涩。
少年的手伸进了她的胸口。她爬在他身上,把他按进沙发里。这灯光太冷淡,像人情爱情友情,要人把握好尺度,只怕稍有恍惚,便要寸寸成灰。
她突然恨这现实的无情。
她吻在他唇上,想他的唇真是香甜,别有滋味,软得让她没有侵犯的力气,可少年已粗鲁地扯下她的文胸,不允许她有丝毫迟疑。
二、
这事不了了之,江云北到底没有放纵的勇气,在少年将要扯下内裤的时候叫了停,她甚至拿出五百块钱塞在他手里,“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她走的时候当然没敢看少年脸色,反正他没有拦她,她也便走得心安理得。事后却又为自己扔出去的五百块钱肉疼不已。
原本以为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在那种场合,那种情况下,是纯粹而又纯粹的欲望的偶然。
然而她又见到了少年,男孩子华丽的脸,在白日的空气里绽放在她眼前。她险的要惊叫,却终于忍住,聂云之说,那是公司里新来的小实习生,交待她要“好好教他”,又不放心似地嘱咐,“你可别占人家便宜!”
少年趁着午间人少的空档凑上来与江云北亲近:“那天我整晚没睡着觉,”他嗅她头发,这个本应很下作的动作,在他做来也是华丽稚气的,令人生不出厌恶之心,“一直在想你!”
“你是怎么进来的?”她拨开他凑近的脸,没来由有些厌烦,她太了解聂云之,男人之于她不在于优秀或是不优秀,能力强或是不强,全在她看你顺不顺眼。
少年颜色姝丽的一张脸,笑像鲜水果——这答案几乎就要呼之欲出,她反而没有知道的勇气了。
“你想要知道什么,”他伸手捏了她腰一下,口气像这冬日的阳光一般轻描淡写,“我送了她一打内裤,穿过的。”
江云北心里突来的不快意,她为这不快意找不到理由,只好推门下楼吃饭,她肚子早饿了,鬼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这样的对他耐着性子。
少年浑不在意地在她身后喊:“江云北,你知道我名字吧,我叫程离!”
三、
江云北再接到金丁的电话是在他结婚一个月后,那时候她心情糟透了,因为程离的死缠烂打,聂云之对她生了戒心。
聂云之这个人,对一个人好起来可以掏心挖肺,但你要让她不痛快,她会百倍偿还给你。江云北也知道程离能进这公司来,全是凭借那一张姿色不凡的脸,聂云之对他有欲望,把他盯得很严。
如果把一个发情期的女人看作一只猫,那绝对是错误的,至少聂云之绝不会是猫,她是更加危险的大型猫科动物。所以江云北一直躲着程离的纠缠。
然而偏偏越是这样,程离缠她缠得越紧,甚至公然抱住她要强吻。
她反抗无力,对着这样一张活色生香的脸。唇齿交缠的温度就像毒品,只让她欲罢不能。他的手伸进她内衣里,这一点凉已足够使她清醒,她作势推开他,他却抱得更紧,把她压在办公桌上,不给她反抗的余地。她的目光随他天翻地转,蓦然扫到逼视在门口的一双眼睛,怨毒,冰冷——这够使她惊悸了,她慌地给了他一计耳光,逃也似地跑出了公司。
她想聂云之肯定不会放过她。
她难受了一晚上,把这事情翻来覆去地想。她与程离通奸,聂云之亲眼目睹,简直是证据确凿,她不能申辩,只好等死。
这时候金丁的电话来了,她要死不活地接电话说了声“喂”,暗哑绵软的调子倒是意料之外性感,像撒娇。金丁第一句话照旧是“我想你了”四个字,这是个关于“性”的暗示,他们心照不宣。这话若放在一月前,她也许还觉得这个男人可爱,她不管他想的到底是什么,她的身体或者她的人,都无所谓,反正她会不顾一切地飞奔到他身边,然后是两具身体拧在一起的火热较量,在床上,地板上,沙发上,甚至汽车里……哪里都可以成为他们放纵的天堂。
然而现在这男人的话只让她心被刀子割的痛。
她恨他的无情无义无耻。
她深了口气,用着极压抑镇定的语气,像是与他谈论今天天气的好坏:“我找到新男友了,而你也有了新夫人,金丁,咱们以后别再联络了吧!”
彼端一阵沉默的粗喘,她真怕自己在这喘息里把才下的决心撕碎,慌地挂了电话。
四、
聂云之干净利落地炒了江云北,从生物学的角度看,这是优胜劣汰,从情欲的角度看,这是因妒生恨。不管是哪个原因,江北云都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她倒是并不恨聂云之,反而有些可怜她。这女人曾被个男人害得很惨,在高档KTV里坐台赚钱供养对方,那男人最后却跟着富婆跑了,留给她一句“下贱”。她下贱够了,开始发奋图强,拿坐台赚的钱开了这么间小贸易公司,要自己赚钱买男人。
所以这公司里青一色的女人,偶尔一两个姿色过人的男人,也是极快地来了又去。人人心里都明白这个中勾当,男人们欣然地爬上了聂云之的床,打着人财两得的美好梦想,却在被对方用过后,如同卫生纸一样丢弃了。当然他们身价不菲,至少是一卷卫生纸的上百万倍,聂云之在这方面一向很大方。
江云北想也许自己早在这公司里呆得够了,三年,不长不短,所以离开也算是顺应时势。心里本不应该难受的,这里没能留下任何东西,同事们表面上的和睦,暗底里却恨不能捅对方一刀,然而在她出公司门时候,程离看了他一眼,意味深刻,他眼瞳那样深,像口井,要把她吞没。心里突来地一痛。
她想这疼痛肯定是因为恨,他让她走得这样不光彩!
电梯到了一楼,门打开,程离就站在门外,似乎他一直站在那里,本该站在那里,她心里竟没有一点惊异。
他倏地抱紧她,猝不及防:“我不干了,只想和你在一起!”
五、
整整一个月,江云北与程离缠绵在床上,快乐得像两个刚在银行抢劫成功的犯人。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再也不会爱了,金丁对她的教育太深刻,那时候她想,自己已经没有爱人的能力,不相信,以至于不能够。
可是程离似乎会妖法——在她看来他就是个妖孽——勾了她的魂魄,让她在情欲里在感情里载浮载沉。
她有些忘乎所以,想到了将来,想到了结婚,甚至于孩子。
但一看到程离那张稚嫩得能掐出水来的脸,理智就隐隐作痛。
年龄这个东西之于女人太微妙,她们生理上比男人年轻,外貌上却早于男人老去。虽然江云北还远称不上老,只是程离太过于年轻——他二十岁,她二十七岁——当事人可以蛮不在乎,局外人反而觉得自己有讨伐的义务,他们会说,这对男女不般配,就算他们的身体再配套也不行。
程离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把她的手指一个接一个地舔,然后沿着手臂滑上去,舔她的脖子。她痒地推开他,他翻身把她压住,咬她耳朵,不经意地:“明天我带你去见个人,很重要的人!”
这话令江云北无端紧张,也许是他的父亲,或者母亲,她想,这够令人精神紧崩了。
她没了跟他撕扯下去的力气,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程离惊奇地望着她,问她这是做什么。她把裤子拉链拉上,“去买衣服!”
程离带她见的人,却并非他的父母,反而是她无比熟悉的一个人,金丁。她局促得无地自容,想要逃跑,在金丁深不可测的眼神里。程离却不给她机会,只把她搂得更紧些,口气里都是挑逗:“姐夫,这个女人被我睡了!”
六、
江云北把自己关在屋里一个月,什么都看透了,这世上哪有什么爱情,不是被别人骗,就是被自己骗。她不恨程离,虽然他算计了她的爱情,但就算痛彻心扉,这也只是自己种下的恶果。
她不该与金丁保持不清不楚的关系,在知道他有了新女友之后。
那时候却只想着报复个痛快,对金丁,对那个女人,也或者也包括她自己。
她误以为这恨就是爱,有多爱,就有多恨,反之亦然。
程离让她为这场所谓的爱情埋了单,用另一场更大的疼痛。她无力挣扎,酒精都不能麻痹这肢体与神经,只令这痛变本加厉。
她成了艾米酒吧的常客,这是酒鬼们的天堂,买醉或者买情欲,每笔交易都很公平,虽然他们大多喝得头脑不清醒。
就在她在头脑最不清醒的时候,看到了程离。他半侧着头,和一个女孩子结吻。他的侧脸那样洁净,像剥掉壳的鲜荔枝,比之最好的甜品,太甜了,这甜在她心里发酵,变味。她摇晃着身体凑过去,把一扎啤酒倒在他们头上。
他们脸上惊异又懊恼的表情,让她心里的痛变得轻飘飘的,似乎是可以负担的分量。
女孩子突然发难,甩了她一计耳光,她没有躲,也许来不及躲,疼痛在脸上掠过,只像是风,不作停留。
紧接着是更响亮的一计耳光声,被打的是那女孩子。她看到程离扬起手,在女孩子不敢置信的目光里落下去:“她是我的女人,我不允许你打她!”
他冷着脸拉着她出了门。
她心里刚升起的一点星火被这突来的夜风吹熄,她靠在他怀里,仰脸问他,“你爱我么?”。她想若他说一个“爱”字,哪怕是万劫不复,她也会跟他走。
他生硬地点头说爱,但她欢喜的气球才涨起来,又被他狠狠地刺破了,只剩一张脆薄的破皮。
“我爱你,但是我不能爱你,你该明白!”
他叫了出租车,把她塞进去,转身便走。她望着他的背影,眼泪不可抑制,蓦然明白这场情事,不管爱或不爱,都不该留下回忆,折磨自己,也折磨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