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师父的宽袍蓝衣消逝于渐渐合上的洞门外,楚蝉顿生绝望之感。她仍记得方才在自己意识里所发生的一切,她竟然以成熟艳丽的姿态去色·诱了自己敬之爱之的师父。即使那并非出自她本意而是心中恶念,产生这股恶念的却依旧是她本人。
这就好像做了一场春梦,糟糕的是给春梦的对象知道了,楚蝉只觉得心乱如麻,一会儿心想师父定要将自己逐出师门吧?即使不至于此,也坚决不会再搭理自己……她猛然意识到一点,原来自己竟不以有此妄想为耻,令她羞耻的仅仅是被他所得知。
“原来真如她所说……”楚蝉苦笑着,拾起地上瓷瓶,手探入衣襟小心涂抹,边上药边痛得直呲牙。方才伤了本我的同时,自己也受伤严重,即使避开了重要的经脉,依然流血甚多。
师父留下的药俱是上佳的灵药,一抹上血就止住了。服下一整瓶雪参丸后,楚蝉闭目调息,感觉到灵药产生的巨量灵气滋养着经络,她忽然觉得有些浪费,遂而在引导着灵力流转的同时,继续冲击筑基境。
事实上以楚蝉一身灵力,突破筑基是绰绰有余,然而她也是困在了心境上。
随着她不断聚气进丹田,她的灵识再次进入灵台所建的幻境中。如今,面对前世天台上那场杀戮,在嚎哭的幼童与其母的诅咒下,她终于能给出答案:“我做错了。”
“但这是那时的我所为。倘使是现在的我,必不会如此行事。逝者已逝,而我正在承担那时错误的后果,譬如说永远无法摆脱的这一幕。”很奇妙的,当她终于承认自己心境上存在巨大的漏洞时,它就不再成为她的漏洞了。这一前世罪孽的考验,很快就通过了。
一片落英缤纷的山林中,蓝袍佩玉的男子出现在她眼前。“蝉儿。”紫英手持玉箫,神色温柔,仿佛自流鸿画卷中走出来的仙人,温声对她说:“为贺你结丹成功,为师吹奏一曲与你听。”
楚蝉一向信奉音乐是记录感情的一种方式,比之语言甚至能将感情表达得更为淋漓尽致,而音与周围的景、境和吹奏人的心情乃至体魄状况密不可分。而此时,她从不知道萧音竟然可以如此柔婉而缠绵。她从中听出浓浓情意,这应当不是她的错觉,伴随着乐声,她的鸾来之灵翩翩起舞,龙渊之灵化作青龙,盘旋于仙姿玉容的男子身后,真真是名副其实的凤之求凰。
“蝉儿,得知你对我有此心,为师既愧且喜。”一曲既了,他缓步走到她面前,温暖的大手覆于她肩上,轻抚她于风中零散的发丝。“我本以为对你是对晚辈的怜惜,但不知何时,这份感情已然变质。蝉儿,如今你已结丹,是我天墉门下少有的天才,你我之间再不存在阻碍。”
他的眼神那么温柔,说出的话是如此动听,几乎要让人沉溺于他所编织的美好幻境。
楚蝉噙着眼泪,呵呵笑起来:“我真希望这是真的啊。”
“这当然是真的。”紫英温柔地擦去她的泪痕,清朗的声音毫不犹豫地答道。
楚蝉摇摇头,凄然道:“如果方才没有师父闯进来,我恐怕真会心甘情愿地上你的当,永远沉溺于你给的虚幻美梦里,久久不愿醒来。”
事实上这两年来,困住她的正是此事。因为对父亲的感情转移到师父身上,前世不再成为她的心魔,取而代之的却是对自己师父的妄念。直到方才,这份妄念为他本人所知,令楚蝉深刻的意识到他和她之间根本是不可能的。她屡次败于紫英的幻象,也许正因为心中始终存有一线奢望。而现在,她总算将这点念头给斩断了。
“去吧,诛邪!”白光撕碎蓝衣的幻象,与此同时,她几乎听到清晰的声响,那是障壁被打破的声音,在那之后她体内灵气翻滚,鼓荡的劲风吹起她的衣袍,充斥于整个石洞。
紫英并未走远,就站在对面的山顶上,密切关注着这边。察觉她身上灵气暴涨,他立刻得知这家伙伤情未愈便强行运行真气,不由怒而斥道:“真是胡闹!”
然而他却不敢打断她,生怕令她分心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只得提心吊胆地守候着。
三日后,楚蝉方才出关。正值隆冬,山谷里白雪皑皑,地上的积雪已有寸许,她踏上去却只留了浅浅的凹痕。成功突破先天境后,她此刻身轻气爽,丹田内充盈着丰沛的真气,便是要做到踏雪无痕也没什么困难。
这时,她看到前方立着一名身如松柏的紫衣道人,快走几步迎上去:“师兄!”
屠苏端着张惯常的不苟言笑的脸,但见到她时表情柔和许多,冲她微微张开双手。
她咯咯笑着扑上去,跳进他怀里,连声说:“师兄特地来接我吗?会不会等了很久?这里这么冷,你都快冻成冰柱了!”她嗔怪地捏住他的手掌,软软的小手在他掌心里摩挲着。
屠苏心中温暖,仔细打量了她一番,露出欣慰的微笑:“恭喜师妹!”
楚蝉乐呵呵地冲他笑,却听他又说:“是师父叫我来接你,说你筑基时历经波折,恐有暗伤,叫我带你去凝丹长老处瞧一瞧。”
她神情忽地一变,为了掩盖住不自然的神色,头靠进他怀里,撒着娇边蹭边说:“屠苏哥哥,我好累,就想回房间睡一觉。我们不去了好不好?”
屠苏见她确实无大碍,又拗不过她的撒娇,便点头同意了。两人手牵手走出山谷外,楚蝉感叹道:“总算赶上了,这样明年的蜀山我便可以去了。屠苏师兄你呢?近日可有进展?”
少年微微抿起唇,表情有些黯然,楚蝉便知他依旧困在练气圆满之境,迟迟难以突破。
在她筑基成功之后,对此道有了更深刻的认知:修行实际是一个不断锤炼、完善自己元灵的过程。因此现在她理解了屠苏为何与自己一般迟迟无法筑基。事实上他比自己的情况还要糟糕,魂魄残缺之人,任他有多么刻苦,这一关也过不去的。
见她垂下头,一脸神伤之色,屠苏反倒安慰起她来:“小蝉,我会努力的。还有三个月,我定能成功筑基。来年陪你下山,我们一起回家乡,祭拜父母与村民们。”
“屠苏哥哥……”楚蝉忽而停下脚步,转身用力抱住他。
这是空洞的安慰,两个人都知道。在这次闭关前,她已把当年的真相告诉了他,屠苏心知自己必须找回属于自己的四魂一魄,否则不单修行无望,连性命都堪忧。
幸而当年小蝉离村时,把镇魂石给带上了,里面便封着他的魂魄。然而尽管师父与各位长老们都在为他想办法,但分离魂魄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需要用到上古之法牵引命魂之术,即使成功之后,他也比一般人还要孱弱,之后还需长期修习凝练魂魄之法。
“屠苏哥哥,我一定会找到治愈你的办法!”楚蝉搂住少年的劲腰,脸贴在他胸膛上,糯声说:“你答应了我的事情还没有兑现呢!”
屠苏表情柔和,抚着她的头顶说:“我会带你去看戏的,我答应过你。”
“嗯!还有红叶湖的霜林,我也想回去看看!”她抬起头,拽过他的辫子,迫使他低头看着自己,晶亮的眼睛直视着他的目光,“你一定要答应我,乖乖呆在山上,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可以擅自离开,一定要等我回来!”
说着,她伸出小手指:“拉钩!”
屠苏苦笑着把手伸过去,任由她的小手勾着晃了晃,她却仍不满足,狐疑地望着他:“你说话会算话吧?不要逼我用面具的承诺唷!”
雪地里,她一身红衫,伏在自己身上,瞪着眼睛鼓着脸,这副娇蛮模样却格外勾动人心。屠苏莫名地微微红了脸,用力点头说:“我会等你的。”
楚蝉这才笑出来,一下子仿佛春花盛开,令人觉得日光都更明亮,叫万年冰山脸的屠苏也不由绽开微笑。正在两人痴痴相望时,一个男声插了进来:“煐、芙煐师姐!”
那边站着一名眉清目秀,身姿似松柏的佩剑弟子,正是肃正长老的弟子肇临。
双方见礼后,他恭敬地冲楚蝉作揖道:“恭喜师姐!师姐年未过十五,便已成功筑基,实乃本门第一的天才,师弟着实敬慕不已!”
楚蝉自大师兄私下的透露,得知肃正长老向师父提亲之事,她从未考虑过嫁人之事,从此不由避着他走。肇临颇有风度,虽不至于死缠烂打,但这个人对于剑术之外的事情淡漠,只偏偏瞧上了她,似是把一腔剑痴同样用在了她身上,令人很是头痛。
“多谢师弟。我方才出关不久,还未及拜见师尊,还请师弟见谅,我们改日再切磋。”
肇临面露失望,只能应道:“好、好的。对了师姐,我在来的路上遇见了紫胤道君,是他指点我来此寻师姐……”仍是不死心,想和她多说几句,却不料楚蝉神色大变。
“多谢师弟告知。”勉强敷衍了一句,楚蝉拽着屠苏匆匆而去,徒留美青年在后方冲着两人背影黯然神伤:“即使我们同醉心于剑道,相谈甚欢,却仍比不上青梅竹马的情谊吗,唉……”
屠苏不明所以地被楚蝉拉着一路小跑,见她气势汹汹,仿佛是去找什么人麻烦似的,他努力想了半天,才说:“小蝉,师父不是派人来监视你,是关心你,才会……”他听大师兄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不愿意被人管束,想必小蝉是在气这个吧?
他们根本不知道她和师父之间发生的尴尬事情!楚蝉紧紧握着他的手,用力深呼吸平息自己的情绪,心里有千种情绪在翻腾。他想干什么?当真怕自己对他有不轨心思,所以把青年才俊们全赶到她身边来,生怕她去纠缠他一个老人家吗?真是自作多情!
回到剑阁,两人扑了个空,得知紫胤道君正在传授剑术,楚蝉深吸口气,对屠苏说:“师兄,现在正是午课时间,我们既已归来,也不该缺课,这就去演武堂吧?”
屠苏不疑有他,替她抱着琴,两人来到西侧二层的一处开阔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