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新春过后，慕希一直在家磨蹭过了初七，谢然都开始去公司了，这家伙才开始准备自己下一部电影。
剧本他和吴淡淡已经来来回回改了五六次，最后改出来的结果，照吴淡淡的话说，这是绝对的文艺片，谢导您真的赚不了钱的。
“可我不能总拍这种片吧？”慕希在视频通话中是这样说的，“我总得拍点，我自己想拍的东西。”
“您能拉来投资吗？”
吴淡淡在电脑另一边问道。
“我本来心想拉不来投资自己投钱就好。”慕希抓了抓头发，脸上也有点惊讶，“我把剧本和要拍的消息放出去后，还真有人要给我投资。”
慕希如今小有名气，但是他要拍的片感兴趣的投资商看了之后却是都不愿意投钱的，在这种情况下慕希却收到南达集团旗下子公司，一家专门负责投资事务公司的橄榄枝。
这天下午慕希带着秦岚去见了投资商，没想到却是熟人，正是慕希第一次拍单元剧给他投资的，亦是左薇的男友，或者说是前男友的叶凛。
这男孩头发短了很多，没了原来那种非常浓郁的艺术家气质，穿着一身正装，身边还跟着一脸精英范的助理。
慕希觉得叶凛这段时间是经历了什么奇遇吗，后来才知道南达的董事长是他舅舅，无儿无女，只有他一个外甥，不出意外，只要叶凛不是烂泥扶不上墙，南达以后估计就是叶凛的了。
叶凛说的很明白，他们公司有懂电影的人，看重的是慕希的剪辑与故事的表达性，投资这部文艺片不会投太多钱，然后——
“其实我很欣赏谢导。”
叶凛放下只喝了一口的咖啡，这青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差不多的年龄谢导已经孤身出来闯荡，我还在亲人庇荫下，这次的投资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我的一意孤行。”
慕希看着叶凛，也扬起嘴角笑的挺亲热：“叶小公子谬赞了，不过这部片我不能保证您大赚，但是可以保证不亏本。”
叶凛点点头：“上次的电视剧谢导就没有让人失望，我个人还是很期待您这次的作品的。”
后面的谈话就是一系列的合同，只是在走的时候，叶凛目光淡下去，慕希和他随意的聊天中叶凛说了这么一句话：“谢导，如果当年我没有投您拍的那部网剧，是不是薇薇现在还会在我身边？”
慕希没来得及回答，叶凛自己先笑了，他摇摇头，先行带着助理告辞了。
“还真分了？”
等叶凛走了慕希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有点感慨。
秦岚脸上神情别扭，犹豫的半晌开口：“艾伦，你和安叔看人很准啊。左薇这姑娘……”
秦岚被谢然安插在公关部工作，圈内消息特别灵通，慕希反而圈里各种消息滞后，他看着秦岚，扬了扬眉，秦岚才继续说下去：“她现在的男朋友，也不知道是不是吧，反正都在传是美乐董事之一，这不是重点啊少爷，重点是这个董事都五十多岁了，年龄都快是左薇的三倍了！”
“年龄不是阻挡爱情的阻碍啦。”慕希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对着秦岚摆摆手，“关我们什么事呢，走吧。”
秦岚看了看桌上她一口未动的柠檬水，终究还是没有胃口，起身跟在慕希身后离开，她心里想是不关我什么事，只是有点可惜罢了，原来有些东西无论怎样都抵不过现实。
的拍摄在半个月后正式开始，慕希舍得花钱，找的摄像、灯光等剧组人员都是老手，但是在演员上他则是跑遍了几所大学，又通过安建国多方面找关系，才找到了合适的演员。
其中饰演男主杨右一的是熟人。
明起帆得知慕希要拍片，看了剧本后主动要求来试镜，最后慕希将男主角的角色给了他，倒不是考虑明起帆如今蒸蒸日上的人气，而是他真的演出了那股味道。
的拍摄不赶档期，什么都很轻松，虽然另一个饰演主角韩谦的张轩是新人，新到是个刚上大一的学生，但是慕希也很有耐心指导。
“你一开始就应该走演戏这条路。”
张轩在ng了八次之后，慕希示意大家休息，他闲着没事开了手机听明起帆这小子上张新专的歌。
明起帆凑到他身边，就得到了这么一句话。
“嘻嘻哈哈的，我有点欣赏不来。”
慕希果断的摁了暂停键，明起帆不知道脸上摆出什么表情，过了半晌憋了一句：“这首是不太好听，您老可以换一首。”
慕希毫不留情的发出嗤笑的声音，张轩在那边见导演心情好了些，磨磨蹭蹭的凑了过来想让慕希再讲讲戏。
慕希起身踢了踢明起帆，明起帆反应快闪了过去，慕希收回脚：“换下一场，张轩和明起帆下一场的戏，你带带他。”
慕希没有说谁带谁，张轩心里也明白慕希是让明起帆带带他。
下一场戏是一个感情点，张轩一直以来和明起帆的对手戏都以生活日常为主，但是按照慕希的说法，张轩眼里少点东西。
少点，那么相依为命的感觉。
杨右一和韩谦是上世纪九十年代重组家庭中的一对儿兄弟，没有血缘关系，父母工作极忙，更戏剧化的是杨右一的母亲在一场事故中身亡，杨右一的父亲是孤儿，在他出生前就去世，现在母亲也死了，母方的亲戚也无人愿意收养他。
韩谦的父亲算是负责，没有丢掉这孩子，自己继续带着他和亲生儿子韩谦一起生活。但是两年前韩父出国深造，韩谦与杨右一被送到韩谦奶奶家，韩谦的奶奶并不喜爱小孩子，对韩谦已是勉强接受，对杨右一则是动辄就非打即骂。
按照慕希的说法，明起帆到是演出了杨右一那种感觉，表面跳脱内里心思压抑，也演出了对着张轩，那种完全异于常人的依赖与喜欢。
可是张轩却只表现出了韩谦这个孩子的早熟懂事，明明是少年却压抑的性格，张轩对于韩谦这角色的性格表现的很好，但就是没演出对于杨右一这个弟弟，他们那种近乎于相依为命般长大的感情。
慕希心想，估计是之前的戏都趋于日常，这次来个感情点的戏，说不定张轩能摸出点感觉。
拍摄开始——
不见光的筒子楼，骂骂咧咧的妇女的声音，每个人说话都扯着嗓子，杨右一弯着腰溜进公用的厨房，李金莲正和几个女人坐在一块摘菜。
“小兔崽子！”
杨右一溜出来的时候手里握了个鸡蛋，他没跑几步，背后被李金莲扔的压锅盖的瓦片砸了一下。
“小兔崽子！这么点儿就晓得偷东西！龟儿子个……”
背后李金莲一把年龄，骂起来嘴里照样不留德，杨右一一直跑进房间里，摸了摸自己背，顿时疼的呲牙咧嘴。
慕希在摄像机背后跟进，饰演韩谦奶奶的李金莲是圈里老人了，演这类角色信手拈来，入骨三分，明起帆演的也不错，少年人的那股劲儿都出来了。
房间中昏昏暗暗，窗户没关却拉着窗帘，偶尔窗帘被风掀起一角，房间里就多了点光暗交杂的影子，像是地上多了一大块带光的斑点。
杨右一掀开被子钻了进去，韩谦露出脸，红扑扑的，杨右一额头抵上去，他嘴上带着笑，眼中少年澄澈的目光里却是忍不住的担心。
“哥，你早上都没吃饭，我去拿了个煮蛋，等我捂热了你吃点吧。”
杨右一额头贴着韩谦，小声说，韩谦推了推他：“小心我传染你，还有你从哪弄得鸡蛋？”
“从杨金莲那拿的，她早上煮了好几个，你说不吃她就真不给你了，养条狗这么多年也该有感情了，你可是她亲孙呀！”
说起这个杨右一就生气，嘴里愤愤，韩谦伸手摸了摸这孩子的脸，人还是有点虚弱：“我不吃，你自己吃啊，哥哥没胃口。”
明起帆饰演的杨右一按照剧本，这时候的动作是像他们哥俩小时候一样，杨右一习惯学着他妈妈活着的时候，给他的安慰就是亲亲额头。
镜头特写中，慕希看到明起帆眼中含着依赖到近乎欢喜的神情上前亲了亲韩谦的额头，小声回过去：“我吃过饭了，哥哥你吃。”
在镜头中，张轩却是愣住，他看剧本的时候觉得这是兄弟友爱，可他对着明起帆眼中那股依赖，自己就是心里一酸，仿佛他真的是那个父亲远走他乡，奶奶不喜，只有与没有血缘的弟弟相偎着长大的韩谦了。
张轩心下想，那韩谦一定是很喜欢很喜欢杨右一了，杨右一依赖韩谦这个哥哥，那何尝韩谦不依赖这个弟弟呢。
慕希在镜头外，觉得张轩的感情这回对了。
拍完这幕，下一场戏小演员来了，要拍几个韩谦和杨右一小时候的场景，张轩和明起帆在一旁休息，张轩有点试探的对明起帆开口：“杨右一与韩谦的感情就算是兄弟，会不会也太好了？”
明起帆心想张轩有点开窍了，他有些不置可否：“导演有在打擦边球。”
说完明起帆看到吴淡淡捧个水杯过来，便冲着她招手：“淡淡，这边！”
吴淡淡走近了，明起帆就开口问：“编剧大人，你是不是把韩谦和杨右一的感情写的好过头了，这明晃晃的一股充满奸\情的味道啊。”
吴淡淡瞄了他一眼：“明少，你只看到了奸\情，却没看到家庭重组给孩子带来的感受，你只看到了兄弟俩过于亲密的感情，却没看到他们相依为命般的、成长的酸楚。
吴淡淡扬起嘴角，笑的高深莫测：“明少，正所谓心中有佛看人皆佛，您心中都是奸\情，这看什么也都是奸\情了。”
明起帆被堵的说不出话，这部剧确实还侧重了很多别的东西，关于成长，关于孩子与少年，关于上世纪底层人民的那种压抑。
待吴淡淡走远了，明起帆回过头看了看张轩，张轩有点尴尬，提出兄弟俩有奸\情是他，却让明起帆被吴淡淡喷了。
“不要在意。”明起帆挺大度的拍了拍张轩，“保持你的原想法，要不然这片可能你还真拍不好。”
慕希确实是在打擦边球，吴淡淡走过来的时候给他说了明起帆的问话，慕希摇摇头，一脸正经：“什么奸\情，只不过是感情到达一种程度后，你可以说它是爱情，也可以说是——”
慕希琢磨了下用词：“高于爱情，可比爱情深刻多了。”
吴淡淡对此：“人家说奸\情，谢导您更高级，直接爱情了这是。”
慕希翻了个白眼，不理会这姑娘了，招来两个小演员给他们讲戏。
两个月后，全部拍摄完毕，慕希开始着手剪辑，这时候已经是四月，而在今年六月会有一个国际电影节，金橡树奖，安建国看了的成片后，建议慕希可以去送选。
这期间国内一个电影节一个影视节，慕希在电影方面靠得到了一个最佳青年导演的提名，影视那边倒是凭借拿了个最佳新人导演，只不过是针对电视的，奖项分量到没有电影那么有含金量。
这期间慕希没有再接剧本，表示自己需要休息，整天闲得慌，谢然有时还要时不时去公司，慕希整个人就是宅在家里逗猫。
谢然在家的时候，慕希和他哥哥俩人就使劲腻歪，谢然喜欢这样，他总想把那些分开的年月用最大的力气，去一点点补回来。
六月暑期档到来，被提名了好几个奖项，包括最佳外语电影，但最后拿了一个外语单元最佳剪辑，即使是这样片子也算有了相当不错的名气，国内过了审批直接定在了六月中旬的暑期档。
慕希买了两张票，拉着谢然去看，俩人这回不敢带着猫去电影院了，他们穿着色调相近的t恤衫牛仔裤，看着年龄都很小，从背后看像是两个大学生，而且是兄弟的那种。
慕希和谢然坐在电影院最后面，同期上映的还有两个爱情片，一个外国片，无论怎样宣传，没有女主而且色调着实有些暗，来看的人也只占了影厅的三分之二都不到。
谢然有些担心慕希：“这才刚开始，等口碑出来了，估计会有很多人来看。”
慕希到不担心，他握住谢然的手小声回道：“总共只投了八百万，这片成本很小的，再说……”
慕希顿了顿，影院灯光暗下去，慕希坐好：“要开始了，我们看片吧。”
的开幕很沉闷，画面有些暗，90年代的筒子楼，公共厨房中切菜的声音、大声聊天的声音，伴着这股声音穿着化纤衣服的女人领着小男孩面对着男人：“一一，以后韩叔叔就是你爸爸了。”
小小的男孩被推了出来，眼神怯怯，男人身后也钻出来个小男孩，男人笑道：“一一，这是韩谦，他以后就是你哥哥了。”
之后画面转换，两个小男孩拉着手去上学，偶尔会打架，他们的父母都很忙碌，也只是能给他们做个饭人就要走的那种存在感，直到女人的葬礼上杨右一这个孩子没人愿意领养，韩谦抱着他小声说：“哥哥不会丢下你的。”
告白两个字，慢慢浮现在屏幕上，电影正片开始。
电影时长一个小时四十多分钟，一直围绕两个兄弟的成长为主线，剧情整体偏向压抑，偏偏每次兄弟俩互相舔舐安慰时，又会有一股温情仿佛都穿过了大屏幕流露出来。
慕希剪辑的很好，这片本来稍显平淡的剧情每次都会卡在一个点来一段伤感或者一段温情，每次有人离座想走了都会在下一个镜头忍不住又默默坐回去继续看。
谢然一直在认真的看这部片，他看到很多画面都会想起自己，那里面有太多的东西与他年幼时的经历相符合，他生活的衣食无忧，却和片中的韩谦一般精神与感情是严重的匮乏。
和韩谦一般，只有一个弟弟和他一起，相依着长大。
片的结尾，韩谦要出国读大三，杨右一并不阻拦哥哥，只是在韩谦离开前的那个夜晚从寝室跑出来翻窗找韩谦。
“大晚上的，你这下崴了脚怎么办？”
杨右一没有翻窗成功，韩谦跑出来有些发愁的对自己弟弟说。
最后是在昏黄的路灯下，韩谦背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弟弟慢慢走着。
兄弟两个聊了很多，谢然最后的印象是杨右一声音很轻的问：“哥，你还回来吗？”
韩谦说你在，我必须回来。
眼神认真，张轩在那一刻，把韩谦表达的感情已经不仅限于兄弟了。
片尾是韩谦坐上飞机去了大洋彼岸，杨右一来的时候与韩谦一起，走的时候独自一人，这时候的画面是明亮的，高楼大厦，马路宽广。
杨右一慢慢走着，画面却开始暗起来，背后高楼大厦坍缩，平房矮院出现，杨右一的身影也变得矮小起来，最后是两个孩子，他们并肩走着，夕阳在后方沉沉落下。
画面彻底转为黑暗，出现白色的楷体文字，编剧吴淡淡向那个世纪致敬，然后切换，剧组全体人员向金橡树奖致敬，来回这样的致敬切换了好几个，很多人都离场了，谢然看到最后。
本剧，致我的哥哥。
“这片除了韩谦兄弟俩，基本还原了上世纪普通人民的生活。名为告白，是向那些逝去的人，逝去的上个世纪告白，也是杨右一对韩谦的告白，更是每一个平凡的人物对自己生活的告白。”
慕希拉着谢然离场，边走边说，谢然就安安静静的听着，他们又在市区吃了饭，最后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
没有开车，两人坐的地铁，下来后还要走上二十分钟，半岛别墅区这片人少树多，初夏的树下，慕希示意谢然趴他背上，他要背着谢然走回去。
慕希脚步很稳，背着谢然慢慢走着，谢然开口提到电影：“韩谦最后回来了吗？”
慕希愣了愣，他笑了笑：“我也不知道，韩谦是个有野心的人，也许见了国外的很多东西大概就不愿意回来了吧。”
“可你说你不知道。”
谢然怀疑这个结局是慕希临时瞎编的，慕希耸耸肩：“我确实不知道结局，因为到这里电影就结束了，谁知道韩谦最后回来了没有。”
“剧本是你写的，电影是你拍的。”
谢然有点无语。
慕希脸上还是笑：“谢然，可是当剧情展开后，我已经不是控制剧情的人了，每一个人物他们都有了自己的性格与人生，结局其实早已注定，我纵是编写者却也深知无力改变该有的结局了。”
“艺术家。”谢然发出低笑，“怪不得说电影也是艺术，导演都这么文艺吗？”
慕希收起笑，舔了舔下唇，他侧过头亲了亲谢然的侧脸，然后像是有些不经意：“我不知道韩谦回来了没有，可是我知道哥哥你回来了。”
谢然闭上眼，头埋进慕希的肩窝，半晌慕希听到谢然说：“我知道，你也回来了。”
初夏的风扫过，夜晚一个青年背着另一个青年慢慢走着。
时光有些远，很久之前，也像是昨日，年长些的孩子背着年幼的孩子，在夏日的夜风中也是这般慢慢的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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