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路程,给了我很大的余裕去观察这座古代城市的建模。本章节由芗`忖`暁`説`網www。XiangcunXiaoshuo.com提供百度搜索暖色小说网
一开始,我完全是出于好奇,出于我个人的专业兴趣,结果到后来,我却发现了一些挺有意思的细节。
判断这种古代城市的规格,我一般注意两件事情,一个是道路,从秦代以后,城市的道路规格就和城市的级别紧密相关,你一个小县城,即使官府富得流油,也不能修建七乘并列的那种超规格道路,你修了,就是图谋不轨,就是不遵循皇帝定下来的统治规则。
所以主干道和巷道结合起来,就能大概的预知这个城市是个什么等级的城市。
这是第一步。
我们转上一条主干道,四周都是酒楼啦,青楼楚馆的那种之后,我约略算了算,这是五乘到七乘以上的大路,这座城市铁定是州府以上的大城,大概就是相当于今天省级城市那种规格吧。
这步完了,还得更仔细一点观察一些细节上的东西。
比方说吧,你要看那个道路平整不平整。
如果是平整的,那这个城市的经济水平就相对高。
因为路修的好,来往压马路的车啦,人啦也多。
就我自己感觉,这个路况是不错的。
所以这座城市不仅是一个省级城市,而且是一个经济发展水平不错的省级城市。
再要说,就是一些更细微的细节了。
比如酒幡、勾栏、是不是坊市制,我仔细看过了这些可以定位时间的小细节,心里大概有了个打算。
这个大概是汉魏左右的一个州县都城级别的大都市。
至于是那个朝代的都城,这就没办法确定了。
四周全是黑漆漆的,看不见山水地形,也没有发现更明显的旗帜之类的东西。
然而我这贼眉鼠眼的架势很快引起了金先生的怀疑,他冷不丁问我:“你东张西望的,看到什么了吗?”
我连忙回答道:“也没有——”忽地,我就在跟他说话的这一时刻,余光突然瞟见了一个人影,我连忙大叫道:“那里有个人。
”
金先生顿时着急了,累住我的脖子,低声死后:“你不要命了吗?离你的那些人远一点!”
我努力掰开他勒住我脖子的手,咳嗽着叫到:“不是我的同伴,你好歹看清楚再实施暴力行为好不好?那个好像是一个原住民,一个古代人。
”
金先生勒住我脖子的那股劲松开了,我大口喘着气,赶紧对他解释:“那里好像是一个古代人,我们恐怕要过去看看,这么久了,这城里我们也就遇到他一个,很可能是个线索。
”
金先生再三确认道:“奇怪,过去吧,那个人的身形和你的几个同伴全都不一样,的确是一个陌生人。
”我长叹了一口气,慢悠悠的转了过去。
那个古人是一个穿着书生青色衣袍的男子,呆在一个阁楼的廊檐下面,头顶上垂下来了一大串的藤萝花,以一个很乖的姿势站在那里。
我们走近了,才发现他面前不远摆着一台画纸,这么看来,他这个姿势乃是在做模特,那个画台后面本来应该是有一位画家给他作画的。
我想着,拍了拍那个模特先生的肩膀。
“咦——”那模特嘀咕了一声,全身猛地颤抖了一下。
搞的我也一激灵,还以为他要怎么样,比如突然变成一个大怪物啥的,猛地退后了一步。
结果他就只是抖了一下。
搞的我很没面子。
只见那人缓缓的转过头,一双迷茫的眼睛呆呆的扫过去,直到扫到我的脸上,那混沌的眼仁顿时就亮了。
他猛地走上前,抓住了我的袖子。
我想要躲开,身后的金先生却低声提醒我:“别动,他没有杀气。
”我就没动。
那人目光灼灼的看了我一下,猛然道:“云先生。
”
我在这个遗迹里面是第二次听到有人叫我先生,第一次是那个古代美女。
我茫茫然完全不知道回答他什么,只是做出了一个抽搭一样的声音。
那人却不以为意,只是自顾自跟我说话:“你可画出了世间至美?”我想了想,用唯物辩证法的思想回答他:“不好说,美丽这种东西都是相对的。
况且我绘画的技艺也实在有限。
”我又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这个话里面的意思。
这个人看上去是挺白面小生的,不过也太自恋了一点吧,别人拿你做模特,你问人家画没画出“世间最美”,那个意思不就是夸奖你自己美丽的惨绝人寰的意思吗?
那人还是没理我,虽然我明明白白的觉得他眼睛是盯着我的。
他忽然语气非常怅然的说了一句:“小生是这云州城里最美的男人,但这大千世界又有多少美丽的男人。
况且,男人本来不是为了美丽而存在的,男人的美丽是多余的,只有女人才是真正的世间至美的象征。
云先生,你应该带着你的画笔去往更遥远的地方,寻找一个真正的世间最美丽的女子。
”他说完这句话,完全没有搭理我,径自走到那张画台前面,俯身看着空无一物的画台。
我感到挺尴尬的,凑上去拍了他一下:“这位先生,那个——”我话还没说完,他就不搭理我了,抓着胸口仰天大喊了一声:“我竟然如此美丽!”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赶紧追上去。
谁知道他绕过一个小巷子,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我找了半天,始终不能死心,直到金先生闷声对我说:“是突然消失的,我有这个感觉。
”
我不敢心的问:“准不准?”
金先生呵呵一笑:“不准,我们根本不可能遇到彼此。
”
我叹了一口气,金先生的意思无非是说,作为那种杀手窝里面活下来的杀手,如果不是拥有超强的第六感,早就挂了。
我没办法,只好相信他。
但是实在不甘心。
我总觉得,那个消失的自恋狂说过的那段话,里面有一件很重要的信息,但是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出。
我想了半天,就憋出了一句:“那个,金先生啊,我们回到那个画台那里看看去?”不等他回答,我就飞快的跑了回去。
结果刚走到阁楼廊檐下面,就看到那个消失的男子重新出现在了画台前面。
金先生也诧异起来了:“怎么回事?”
我说:“试试看就知道了。
”我走上前,拍着那人的肩膀,缓缓道:“兄台,你怎么刚才突然不见了?”我弓着身子,生怕他突然暴起,但是他只是不动声色的回过头,来了一句:“云先生。
”
在接下来的五分钟里面,他把我们刚才经历的那段过程完完整整的给我们重复了一遍。
我这次比较确定的发现,他说话根本不是对我说的。
不管我回他什么,他只是坚定不移的把刚才念给我们的台词又念了一遍,把刚才表演过的表情表演了一遍,等到我们再次追着他跑过那道巷子,他就再次消失不见了。
金先生若有所思的说:“确实是直接消失了没错!”
我抓着脑袋上的头发愤怒的大叫了一声,再次返回了画台。
这回,我没再和那个古代美男子搭讪,而是饶过他去看那个画台。
那是一张松木画台,不太常见,毕竟松树不是一种长遍全国各地的树,手工艺人真正意识到它的价值也几乎在魏晋以后了。
我查看了画台下面,很简单的结构,没有机关。
我喃喃念叨着:“没有机关,桌子上面空无一物。
难道这里是真的没有线索。
”我沮丧的想着,伸出手搭住了桌子,破损的手指立刻沾上了一片灰,疼得我整个人一激灵。
不过这一下让我想到了一个可能。
我扶着金先生,用一个比较别扭的姿势半蹲着,侧头看桌面上的灰。
灰尘分出了薄厚层次,暴露了上面曾经摆放的东西的信息。
我一件件辨认过去,宣纸,砚台,色板,画笔架子,还有一块长方形的印记,看上去比砚台大很多。
这是个什么呢?
“你拿这个试一试。
”
金先生递给我一个箱子。
我问:“这个——是什么?”
“不知道,你从那个破屋子里面拿出来的,我抢过来挡在心脏部位,用来防备那些蜃暴击我的心脏。
你看,这个箱子的大小和那个灰尘的印记一模一样。
”我听他这么说,倒是想了起来。
那时候我要冲过整个屋子去救金先生,总不能直接冲过去吧,就从那个小屋子角落的架子上拿了一个木头箱子,做个掩体。
现在看来,我可能误打误撞拿到了一件能够提供信息的道具。
金先生鼓励道:“打开看看。
”
我用小刀起开了金属锁头,打开了箱子,里面什么也没有。
我们两个一起失望的叹了一口气。
我反过来安慰金先生:“算了,我们走吧。
”
他回答我:“我是没有什么意见。
”
我们重新出发,走上了大路,继续往佛塔前进。
走了十来米,我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太对,突然回过头看了后面的画台那里一眼。
紫藤萝在昏暗的光中,带着一种隐隐绰绰的美丽忧郁。
那个男子侧身看着画台,青色、紫色、黑色,整个画面充满着冷色调和柔软的光线。
美丽的像一幅画一样。
千百个念头迅速闪过我的大脑,我脱口而出:“不对!我们弄错了!”
“哪里?”
“那个箱子并不是那么使用的。
”
我背着金先生再次回到了画台前,我把箱子对着桌子上的灰尘,模拟当初的情景摆好,再次打开。
箱子里不再空无一物了,压在箱子底下的是几张纸。
我拿出来,一张张翻开,都是一些即兴的绘画作品,和我知道的任何一个国画绘画流派都不怎么一样,反而有点现代油画的感觉,对光影和色彩的捕捉到了一个很高的程度,不过是用我们古代国画的那个基本笔法,挺有特点的。
金先生忍不住表扬了我一番:“真厉害,你是怎么想到的?”
我呵呵一笑:“突然而来的一种感觉吧,有点像是你的那个第六感?”
“这些画上有什么线索吗?”
我已经把这几张画在桌子上摆开了,皱着眉头看着。
听见金先生发问,就谈了谈我的看法:“我觉得,是对刚才那段谈话的某种验证吧。
这些绘画,花鸟虫鱼人物建筑,题材比较纷乱,但是有一个共同的主题:就是,都很美丽。
”
金先生嗤笑了一声:“绘画,不美丽,叫什么绘画?”
我立即反驳道:“不尽然啊,绘画并不是完全追求美的艺术,至少不是追求完美的艺术。
它也有对现实性、光暗美丑对比的要求。
也就是部分突出。
但是这个箱子里的画,是全面突出,就是不允许画面中存在暗对比、存在不美的部分。
你还记得这个家伙说过的话吗?似乎这个画家正在追求一个所谓‘世间至美’的存在。
这些偏激的、过分美化到不惜失去自然的画面,正是这个画家心里病态化的一种证据。
”
我说完就沉默了。
作为一个画家,这位我连面也没见过的同仁的想法,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在学习绘画的最开始,我们都希望表现一种艺术的完美,但是在现实的挫败之下,这种奢求都渐渐放弃了。
我仔细看着他留在箱子里的这些画,不能说技巧完善到极致了,但是他却偏偏有那么一种灵气,不管是一朵花上滴落的露水,还是一只低头梳理羽毛的鸟,那种美丽的气氛都被完好的保存下来了。
我可以用艺术的眼光去挑剔他,但是却绝不能说它们不美。
所以他找了这个自恋狂来做模特,他需要更加美丽的模特做刺激,来更好的保存那种美丽的氛围,那么这个人也很可能欣然采纳那个美男子的建议,去更遥远的地方,找一个古代版的“维纳斯”,完成他对于“世间至美”的那种索求。
我拿起了木头箱子,对金先生说:“我们需要保存好这个道具,它会继续提供信息给我们的。
”
金先生欣然的接纳了我的建议,拿过了箱子:“好主意,放心交给我吧。
”
“你还真是缺乏安全感。
”
“事实会证明,”金先生不为所动的说:“谨慎永远不嫌多。
”
我懂这个道理,但是我常常做不到。
听到这句话,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带着道具“箱子”,我背着金先生继续往前走。
路上不断遇到画台和各种奇怪的模特。
一个丑八怪慎重的告诉我们:“最大的丑陋里面不包含着最大的美丽。
”一个看上去挺和蔼的老伯伯告诉我们:“德行不是美丽,它是能带给人美好感觉的东西,但不是美丽本身。
”有时候,我们也会看见一些静静的画面,比如一只愉快的在树枝上唱歌的鸟儿。
我痴痴呆呆的看着那只小鸟好久,直到不满的金先生猛地锤击了我的后脑勺。
我们收获了一大叠画,除了这位画家兄弟的艺术追求,还有些日记一样的画面隐约透露了这位画家的生平。
根据我零散的分析,这个人可能在大漠旅行过,他和一位住在我们逃脱蜃的石头屋子里面的老人学过绘画,他走过这座城市的大部分地方做类似于现代写生的事情,他在某年某月的壬戌日离开了这座城市。
就在完成这些收藏工作的过程中,我们已经接近了那座巍峨的佛塔。
“你闻到了什么?”
绿色的纱,橙黄色的灯笼,一种隐隐绰绰的香火味道。
我回答金先生:“香火味?”
金先生淡淡道:“有‘蜃’的味道。
”